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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我躺在榻上仔細回想了與劉牢之的談話。士氣、軍威等看似無形之物,其實是可以用肉眼觀察得到的。而勢,卻是極難察覺。你本以為有勢,很有可能無勢;你本以為無勢,則很有可能有勢。同樣的勢,既可以為我所用,也可以為敵所用,只是看誰先能察覺、誰先能借勢而為了。

其實在兵法中,勢是無處不在的。《孫子》一書中對此也多次提及。然而真正能領悟、能把握、甚至能創造勢的人,除了孫武、吳起、白起、項羽、韓信等人外則是鳳毛麟角。

謝琰、劉牢之破敵的場景一再在腦海里重複着。此前,我對那一戰的研究的全是陣法,而今天在劉牢之的啟發之下,我開始試圖去找出打擊敵人士氣的勢來。儘管劉牢之一再說,那一戰他只是嘗試着用勢,但並沒有用好。

晚餐過後,我取出卻月刀來。一面回憶着吳郡城外毆戰的刀法,一面糅合進以前在京口大營中所學的槊法、槍法,希望可以創出一套進可攻退可退的招法,使這把卻月刀真正成為一件博採眾兵之長的稱手兵器。

第二天家鄉有親戚來訪。我去營里點了卯回來,換了身便裝就出去會親友。

來的不是旁人,是我的幼弟劉道規。同來的還有兩個親戚:劉懷慎和劉懷肅。劉懷肅由京口調任會稽,而劉懷慎是藉機一同赴會稽看望自己的兒子。劉道規知道他們此行要經過吳郡,就跟着一道來了。

道規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懷慎、懷肅與我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然而我幼年被父親遺棄後正是被他們的母親撿回來撫養,可以說與這兩人也如同胞兄弟一般。

兄弟們見面,分外親熱。我帶着他們到了閶門內的那個酒樓,按那天和劉敬宣等人吃飯的樣式點了一桌當地菜,再點了一壺上好的酒。

掌柜見我又一次來用餐,很是高興,還準備再次替我免酒錢。我忙制止了。說如果掌柜要這樣的話,以後再也不好意思來了。掌柜只好作罷,他讓一個大夥計照應樓下,自己拉了條長凳在樓上坐着,主要照應着我們這一桌,也兼顧着別的客人。

我雖然只是幾個月沒有回家,但是在幾位兄弟看來似乎我已離家很久。我們聊着許多親戚鄉鄰的趣事,大家相談甚歡。

劉懷肅常隨軍調防,所以對各地的民情有一些了解。我找個理由把掌柜支走之後,就吳郡城內富人產業未遭受損失的事情向他討教:“孫恩佔據吳郡期間,城中的富人似乎並未受到損失和劫掠,就如這間酒樓一般。之前聽說孫恩賊兵的資材都是這些富人們接濟的。不知道這個說法是否確切?”

懷肅說:“說接濟也未嘗不可,但是跟尋常的接濟也不盡相同。吳郡遭受孫恩攻擊時,窮人們都打點好行裝,荷擔而立,隨時都可以出城逃避兵災。那些富人們家大業大,自己一逃,所有的產業便化為烏有。人逃掉容易,可是家卻逃不掉。許多人瞻前顧後,直到孫恩破了城,富人們也沒有一個逃掉的。孫恩的兵破城之後,開始也有恣意燒殺搶掠的,但是之後他們便有所節制了。想是孫恩本人也知道,打仗不能僅憑着天師道的號召力,畢竟士兵們還是要吃飯的。光靠劫掠,資材只能管一時,最終還是要靠錢從外地購買。留着富人們,就是留着取之不遏的錢庫。”

“富人們難道就真不擔心孫恩會動他們?”劉道規聽到這裡不禁插嘴問。

“擔心自然是有的。不過,據我所知,”劉懷肅聲音放低了些,“孫恩入城之前,富人們就已經與孫恩有過接洽了。入城也有被殺、被劫的富人。那些都是未曾向孫恩‘孝敬’的。”懷肅用“孝敬”來描述賄賂。

“這樣說來,吳郡城的富人們豈不是通敵?”劉道規大聲道。

我用手臂撞了撞道規,示意他不要那麼大聲。我環顧了一圈,樓上另兩張桌上的客人正在酣談,沒有注意到我們說的話。

劉懷肅點點頭說:“他們是被逼無奈。”接着他把說話的聲音壓得更低:“兩個會稽專政,無論人貧人富,所受的壓榨遠過於孫恩。”

懷肅這裡說的兩個“會稽”,是指會稽王司馬道子、會稽世子司馬元顯。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劉懷慎開了口:“我們從京口到吳郡的路上,還聽到不少對朝廷政策有質疑的聲音。甚至還有人說要去會稽、甬東投奔孫恩呢。”

道規點點頭,說:“嗯,這是我們在京口時根本無法想象的事情。”

他們說的這些我並不懷疑,因為南下這幾個月來,民情如何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劉懷肅接着又說:“之所以沒有人出來揭發他們通敵,我想原因你們應該猜得到吧?”

原因自然是不言自明的,但我畢竟是大晉國的軍人,目前奉旨協助劉牢之將軍守吳郡,對於這樣的情況,於情是理解的,於法是反對的。我不便說的事情,卻被劉道規卻出言點破了:“他們不光賄......‘孝敬’賊兵,自然也會‘孝敬’官兵”。

道規也學懷肅那樣,把“賄賂”改成“孝敬”。

“嗯,道則說得不錯。無論是賊兵來、官兵來,他們都得以自保,這是原因之一。此外,他們中的許多人與朝中大臣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以你寄奴的地位、甚至劉牢之將軍的地位,能輕易動他們么?”劉懷肅這幾句倒是點中了要害。我們收復吳郡以來,儘管接到過許多關於通敵的舉報,無不是壓下來不理不問。

這樣的事情,理也理不清,問了反倒一招不慎會把自己拉下水。

聽到這裡,大家不言語了。我站起來給懷肅、懷慎兩位斟滿酒,等道規也給我也斟上後,四兄弟共飲了一杯。

這時懷慎取出一個包裹交給我,說:“這是俺娘讓我帶給你的。一個人在外,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接過包裹,問:“俺娘還好吧?”自小起我就稱懷慎兄弟的母親為“娘”,而不是姨母。

“好的。就是有點兒想你。”

“道則過些天回去了,多去走動走動,替我多孝敬一下俺娘。”我對道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