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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與劉牢之面晤時,我的心情是非常激動的。雖然之前也見過他幾次,但那時職務低微,根本就沒有接近的機會。當上孫無終的司馬之後,反倒再也沒有見過他。畢竟我們駐軍在京口,劉牢之駐軍在廣陵。距離雖然不遠,但兩軍往來卻越來越少。

這位淝水之戰的名將在軍中有一個諢號——“赤面將軍”。他的臉呈紫紅色,一看便是一副威猛之相。即便身處人群之中也非常顯眼。難怪苻堅手下的士兵中傳說晉軍中有“赤面戰神”下凡助戰,否則數十倍於敵軍的兵力不可能瞬間便土崩瓦解。

“足下便是劉德輿劉司馬?”劉牢之見到我,柔聲問。

很難想象這麼一位豪邁勇猛之將軍,說話卻是這麼輕柔。之後見了他的兒子劉敬宣,竟發現長得那般清秀的一個人,卻是一副天生大嗓門。難道上天知道劉牢之的嗓門搭錯了,特意將正確的配給他兒子作補償?

我忍住笑回答說:“末將正是孫無終將軍帳下司馬劉裕。”

“好!我等你多時了。孫無終乃是我多年戰友,他推薦之人定然不錯。他之前也曾與我提過多次,說你頗識兵法,是個難得之將才。不隨軍征戰博取戰功,實在可惜。此番南征孫恩,希望德輿能助我一臂之力。只是,我軍已有司馬一職,只得屈尊暫任參軍,不知意下如何?”他依然說得很溫柔。

在劉牢之軍中擔任參軍的事我來之前就知道,所以並不介意。不過,聽劉牢之提到博取戰功的話,倒陡然有一種得遇知音的感覺,也許正如劉牢之所言,只有在他的麾下我才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能,並以戰功位列將軍之位。

我說:“上仗殺敵乃軍人之職責。能為道堅將軍效勞,實乃劉裕之幸。”

“聽聞德輿祖上乃是楚元王?”

沒料到頭一次見面劉牢之會問這樣的話。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好說:“正是。只是時代久遠,楚元王的一支傳至我輩,已成了困厄之徒,實令祖先蒙羞。”

“不必如此。我的遠祖也是楚元王。”

“哦?”聽劉牢之說完這句,我不禁有些驚訝。

劉牢之接著說:“論血脈,你我也算是沾些親。不過,世事難料,當年蜀主劉備也是漢室宗親的後人,也曾遭逢困厄。怎知德輿你非英雄?”

“多謝將軍勉勵!”

“旅途勞頓,且先下去休息,晚上在府中為足下接風。”

我行了軍禮,告辭退出了。

儘管知道這位令人景仰的將軍是我的宗親,但是也知道當下所重的是權貴、富族,像我們這樣的前朝皇親早已沒落,與尋常平民無異。以劉牢之之才,尚且是憑藉戰功安身立命,我則更須在戰場上殺敵立功。

就是這樣,我隨着劉牢之大軍從京口到了吳郡。大軍離城三十多里紮下營寨。我主動請纓,帶了十幾個人到城池周邊偵察敵情。這便發生了遭遇數千賊兵的事情。

那時候哪裡能想到,還沒等到參加第一次戰鬥,就險些在吳郡城外因一張地圖而喪生。

時為隆安三年,十二月。

冬季的吳郡又濕又冷。遍布河道的城池,似乎從早到晚都被霧氣籠罩着。有時候是白色的霧,有時候是透明的霧。哪怕穿得再多,這些霧都會把濕氣帶進領口、衣襟,令人寒徹筋骨,只想呆在一個生了火的房子里而不願出去。

巡過城後,我並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軍營。在這樣的陰冷天氣中,我更願意呆在軍營里,因為那裡的火生得更旺,也因為在那裡可以更加親近、熟悉軍中的將士。

正帶着幾個親兵在街上走着,看到前面不遠處一頂轎子當街停了下來。那轎子與普通的轎子相比,顯得裝飾得過於奢華。我身旁的親兵們受到轎子的誘惑,不住地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

“不知是哪個府上的小姐。”走近那轎子時,我心裡正這樣想着。

卻見恭恭敬敬立在轎旁的家僕模樣的人突然俯下身,沖轎里說了句:“正是他。”

只見轎簾微動,顯然是轎里的人正把轎簾掀開一條縫向外打量。

我自然產生警惕,右手扶在了腰刀上。

不知轎里的人說了些什麼,只見那家僕點點頭,壓低聲音說:“據說當時確實是他一個人。”而後他重新站直身體,拿眼望望我,笑着沖我欠了欠身。

我們一行人走出老遠之後,我回頭看看。那轎子已經起轎,轉過一個街角走了。

我問親兵:“那轎里坐的是何人?”

“大概是哪個府上的小姐罷。”聽了親兵的回答,我心想:倒還不如不問你,你說和我想的完全沒區別。

不過,我似乎瞟到那轎子上印着一個圓形的標誌。不知是否府里的家徽。

我軍在吳郡休整了幾天之後,本應由劉敬宣與何無忌為先鋒,往南進逼吳興、嘉興等縣,然而先鋒尚未出發,吳郡就受到賊兵的大舉進攻。這些賊兵都是陸續從浙江以南匯聚而來的。

幸虧在城外部署了兩支游軍,不時對賊兵的攻城戰進行騷撓,才使得賊兵首尾難顧而沒有形成合圍。

雖然每天面臨著賊兵的進攻,但守城卻進行得有條不紊。劉牢之並不擔心吳郡是否守得住,他擔心的是我軍被這些賊兵困在吳郡,不能南行。戰鬥持續了好幾天,直到衛將軍謝琰率部開抵吳郡城下,賊兵才終止了攻城戰。

但賊兵終止的只是攻城,並沒有終止戰鬥。

謝琰的軍隊剛到吳郡城下紮營,賊兵就仗着人多勢眾衝擊謝琰的軍營,想使城內城外的兩軍不能相顧。賊兵攻了幾次,都被謝琰擊退了,並沒能衝動營寨。營寨很快在邊戰邊建中紮好了。

謝琰帶來的軍隊人數並不少,但是與孫恩的賊兵相比則不可同日而語。像謝軍這個規模的營盤,賊軍至少扎了四、五個。儘管賊軍屢戰屢敗、哀鴻遍野,然而人數卻是越來越多。從各地趕來來參戰的賊兵一隊接着一隊開抵吳郡城下。只三四天時間,城外又新紮下了大小七、八個營盤。

“這樣下去,我們必然會困死在吳郡的。儘管我方每戰必勝,但是人數在減少;敵方雖然戰敗,可人數卻在增加。不論戰況如何,敵我之間的兵力差距都在逐日擴大。倘不採取主動出擊之戰術,恐怕形勢不妙。”我向劉牢之提議。

聽了我的話,劉牢之說出了他的擔憂:“嗯。本想先打防禦戰以消耗敵軍的士氣,然後藉機滅敵。如此下去,還未尋到良機,我方的士氣便先消耗完了。我贊同主動突擊,可是卻怕兵力過於懸殊,不能達到效果。”

“道堅將軍乃淝水之戰的先鋒。目前的形勢與淝水之戰頗有些相似之處。您必然早就想到了先以先鋒軍挫其銳氣,而後一舉擊敵。”

“不錯。然而......”

何無忌不等他舅舅把話說完,就插話說:“既然與淝水之戰類似,那麼我們何妨不再試一次?”

劉牢之對何無忌說:“之所以未採用以先鋒隊突擊的戰法,主要原因並非擔心賊兵人多,而在於目前尚不清楚賊兵的戰法。各位定然注意到,賊兵打仗時始終未曾列陣。”

我點點頭。

“以尋常之兩軍相爭而言,只要衝動了對方的陣腳,敵人必然因無法列陣、號令不整而潰敗。但目前的情形是,孫恩的賊兵像是一群散兵游勇,即便是用突擊衝動了陣腳,他們依然還是散兵游勇,一擁而上毫無章法,無法造成實質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