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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一直折騰到後半夜,眾丫鬟們才隨着寶玉回了怡紅院安頓——卻仍是不敢睡在堂屋上房,只在東西兩廂里湊合了一宿。

第二日天還不亮,襲人、晴雯、麝月等人,便巴巴將賈寶玉圍在了當中,將他仔仔細細好一番盤問,確認除了精神有些不濟之外,並無任何異樣之後,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此時恰巧王夫人過來探望兒子,眾丫鬟們便都退了出去,把東廂房留給了她們母子二人。

晴雯想着這東廂房終究不能常住,便自顧自的進了堂屋,打算先簡單拾掇一下,等日後重新住進來的時候,也不至於慌了手腳。

誰知剛從牆角的轉心瓶里,抽出了雞毛撣子,就聽身後有人躡手躡腳的進了客廳。

晴雯還以為是麝月、秋紋過來弄鬼,便佯裝不知,等那腳步聲近了才猛地轉身,高舉着那雞毛撣子尖叫了一聲:“呀!”

“啊~!”

來人果然被嚇了一跳,西子捧心似的拍着胸脯,羞惱道:“你做什麼妖?人家好心來給你通風報信,你卻還嚇唬人家!”

晴雯見來的不是麝月、秋紋,反倒是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彩霞,不覺也有些尷尬起來,訕訕的將那雞毛撣子藏到身後,陪笑道:“好姐姐,我卻哪知道是你來了?”

隨即忙翻過這一篇,好奇道:“你說要給我通風報信,卻不知是什麼風、什麼信兒?”

“虧你還笑得出來!”

彩霞白了她一眼,先回頭看看門外無人,這才作聲作色的道:“昨兒金釧把你和孫大人的對答,原原本本的學給了太太——太太轉臉就向孫大人提議,要派你去服侍他一晚!”

“什麼?!”

晴雯聞言便如五雷轟頂一般,手裡的雞毛撣子先啪嗒落地,緊接着眼前一黑向後便倒。

“哎~你……晴雯?晴雯!”

彩霞慌忙將她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撫胸口的,好不容易弄得晴雯悠悠醒轉,頭一句話便咬牙切齒的道:“我……我便是死,也斷不會屈從了那姓孫的!”

“行了!”

彩霞見她剛緩過勁來,立刻便說起了狠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你樂意,人家孫大人還不願意呢!他當時便拒絕了太太的美意,只說那是一句戲言,壓根當不得真——還說什麼‘君子不奪人所好的。”

晴雯聽了這話,一顆心才總算是放回了肚裡。

掙開秋霞的扶持,將那腰板重新挺直了,又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她卻忽又疑惑起來:“金釧平日里與我相處的還算不錯,怎得無緣無故的就要害我?”

“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彩霞嗤鼻一聲,不屑道:“那金釧雖是在太太屋裡伺候着,這一顆心卻早飛到了寶二爺身上,年前你和晴雯差點被攆走時,她背地裡也不知有多高興,早等着盼着要來頂替你們呢。”

“雖說那事兒被壓下去了,但她那攀高枝兒的心思,可沒被壓下去!”

“眼下她見太太不喜歡你,又湊巧拿住了你的短處,自然想趁機騰個位置出來,也好往二爺身邊湊!”

晴雯聽的恍然之餘,又不禁心生寒意。

這大宅門裡陰私事兒,實在是讓人防不勝防,那金釧平日瞧着和和氣氣的,如今只是為了能往二爺身邊湊,便毫不猶豫的在背後捅刀子!

還有王夫人,平日里瞧着慈眉善目的,卻連問都不問一聲,便想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倒是那孫大人瞧着雖粗鄙了些,骨子裡倒是個厚道的,否則他若是順水推舟的應下,自己這次怕是在劫難……

“唉~”

這時就聽彩霞又幽幽的嘆了口氣:“你日後千萬把那脾氣收斂一些,咱們這位份的,主子給臉的時候什麼都好說,主子不賞臉了,一句話說不對就能讓你萬劫不復!”

“姐姐說的是。”

晴雯感點着頭,心下想的卻是:旁人或許是這樣,但寶玉卻不是個薄情寡義的。

且不提晴雯心下如何。

就在怡紅院里幾個丫鬟,互相勾心鬥角的時候,王熙鳳屋裡也正上演着一出鬧劇。

“平兒、平兒!死哪兒去了?!”

平兒剛交代小廚房,炖了些滋補的葯膳,就聽王熙鳳在卧室里心急火燎的嚷了起來。

平兒雖然不知就裡,卻還是急急忙忙的趕到了裡間。

一進門,就見那芙蓉春帳大敞着,里里外外早被翻了個底掉,王熙鳳在床前柳眉倒豎的叉着蠻腰,那胸脯劇烈起伏着,將衣襟上的紫流蘇顛起老高。

平兒見狀吃了一驚,忙道:“奶奶這是做什麼?您這才剛好,身子骨兒如何經的起折騰?!”

說著,便待扶着王熙鳳坐回床上。

“少扯哪花里棒槌的!”

王熙鳳卻是一把將她推開,將兩排銀牙咬的咯咯作響:“快說,我擱在家裡的銀子上哪兒去了?!”

自從去年查賬,王熙鳳被迫拿出大半積蓄填補了虧空以後,她對這身外之物倒是愈發的看重了。

這不,剛大病初癒,家裡都還沒收拾停當呢,她便想起了放在裡屋的銀子,總覺得不來看上一眼,心裡就踏實不下來。

誰知這一瞧可倒好,三千兩銀票和幾十兩金子,竟然全都不翼而飛了!

卻說平兒眼見她瞪着那三角丹鳳眼,一副要吃人的架勢,如何敢怠慢分毫?

忙喊冤叫屈道:“自打奶奶病了,我便一直守在奶奶身邊,卻那曾動過奶奶的銀子?”

“這麼說……”

其實王熙鳳也並不覺得,平兒真有那麼大的膽子,此時聽她這一分辨,立刻就信了八成。

於是便將這滿腔的怒火,全都轉向最大的嫌疑人,重重的一跺腳,嘴裡恨恨道:“快去把那髒心爛腸的給我喊來——我這裡還沒死呢,他倒先惦記上我的家私了!”

平兒自然曉得她說的是誰,忙不迭就要出去喊人。

誰知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就聽客廳里有人應道:“你嚷什麼嚷?我這不是來了么!”

隨着那聲音進來一人,卻不是賈璉還能是誰?

只見他手裡托着個紅木匣子,不樂意的解釋着:“這幾日你瘋瘋癲癲的,我若不把銀子收起來,豈不是便宜了外人?”

王熙鳳瞧見那木匣子,卻哪還管他說些什麼?

早一個虎撲將木匣奪在手中,利落的挑開蓋子隨手翻了翻,隨即眉毛便又立了起來,瞪着賈璉沉聲質問:“這裡面的金元寶,怎得少了八個?!”

“這還用問?”

賈璉無辜的把手一攤:“為了你這一場病,上上下下驚動了多少人、多少事兒?這又有哪一樣,不得用到錢的?”

“你放什麼狗屁!”

王熙鳳卻更是惱了,將那木匣子往床上重重一砸,腆着胸脯呵斥道:“我早問過平兒了,這次治病全是從公賬上分攤,哪裡就用到我的私房錢了?!”

“你瞧你,又着急了不是?她說的那是大賬,我這走的都是小賬……”

賈璉嘀嘀咕咕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瑣屑的賬目。

但王熙鳳掌管榮國府的賬目多年,何處需要開銷,何處是虛報的花賬,早就已經瞭然於胸,卻如何會被他矇騙過去?

鼓起那不饒人的伶牙俐齒,便一一的將其拆穿,又順便將賈璉貶斥的狗屎不如。

“什麼私房錢不私房錢的?!”

這一來二去,賈璉終於惱羞成怒起來,梗着脖子嚷道:“為了從我們家扣索出個三兩五兩的,你成天恨不能把那賬本翻爛了——如今還敢說什麼私房錢,虧你也好意思的!”

“你……你……”

王熙鳳被氣了個仰倒,指着房門喝道:“你給我滾出去!”

“出去就出去,這見了鬼的地方,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想住!”賈璉這次倒是光棍的緊,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氣話,便徑自出了堂屋。

眼見他走的毫不猶豫,王熙鳳更是悲從中來,豐盈的身子往床上一歪,便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