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這輩子都沒有聽人這麼對他說過話，一時間有些發懵，懵完了之後，抬起頭來，兩眼亮晶晶的看着沐昭雲，使勁兒點了點頭。

“把眼淚憋回去。”沐昭雲冷冷的道：“哭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別讓人覺得你可憐，比你強比你狠的人未必會同情弱者。而自己不強大，靠同情活下去的人，那一輩子也就是被人同情的命了。”

小乞丐使勁兒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的出他已經在崩潰邊緣，卻又硬生生的忍住了：“我不哭。”

“好。”沐昭雲絲毫也不嫌棄他髒兮兮的衣服，拍了拍他肩膀。

莫欺少年窮，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十來歲的孩子，只要心裡強大就是未來可期。何況這小乞丐眼中光芒閃亮，並不似一般窮苦人那麼麻木或者事故圓滑，縱然此時落魄，將來也未必就不能功成名就。沐昭雲不是個做投資的人，但順手幫一把的事情，卻也覺得沒有什麼不能做。

見沐昭雲如此，沈青岩雖然心裡不痛快卻也起了一絲敬佩，對沈清秋正色道：“清秋，這件事情既然是你錯了，就要知道錯。去向小兄弟賠禮道歉。還有……雖然我知道姑娘不缺錢，但這件事情，他所有的醫藥費應該由我來出，而且我會給你補償。”

沈青岩竟然會喊小乞丐一聲小兄弟，這簡直是叫沈清秋和羅縣令都驚得掉了下巴，這是給了他多大的面子，或者說，這是給了沐昭雲多大的面子。

沈清秋眼睛都紅了，似乎心裡憋屈不服氣的很，但哥哥都這樣說了，又不敢反駁。只是咬着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沈青岩沉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轉向沐昭云：“這位姑娘，如此處理你看可行？”

沐昭雲只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的看着他。

沈青岩按下心裡的一絲不安：“姑娘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沐昭雲點了點頭：“既然沈公子是明白人，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說了。其實從一開始我說的就非常明白，我什麼過分的要求也沒有，就是要一個秉公辦理。衙門雖然有官員，官員也應該依法辦事，法是什麼，不是空口白話，一定有章程可查，那都是白紙黑字的東西，上面怎麼寫，就這麼判，簡單明了。”

說著，沐昭雲看向羅縣令：“羅大人，我說的沒錯吧。你們當官的，是不是這麼辦案的。什麼錯怎麼罰，律法上有寫么？”

羅縣令擦了擦臉上不知何時起的冷汗，硬是沒敢接話。

有，自然有，他在這個位置上幹了二十年，就算無大建樹也是兢兢業業，各種條條款款都是可以背的下來的。

傷人怎麼判？賠償被害人醫藥費和一定賠償金額後，還有一個鞭撻十下，囚十日。

問題是誰敢對沈清秋動手，別說動手，就算是想他都不敢想。沈青岩和靖安侯那是過命的交情，沈清秋也是靖安侯當作親妹妹一般的人物，在之前甚至一度傳言，說她要嫁給靖安侯。

他不過是一個區區縣令，對着老百姓還能說的上話，可在是沈青岩和靖安侯面前，又算的上什麼呢？

這到底哪裡跑來的瘋丫頭，自己惹事就算了，這是要害了他啊。

沐昭雲也就不說話了，靜靜的看着羅縣令，大堂上頓時死一般的寂靜，直到羅縣令的一顆汗珠落在了地上。

沈青岩皺了皺眉：“羅大人，你有話不妨直說。”

於是羅縣令只能顫顫巍巍的，咬着牙說了。

然後沈青岩和沈清秋的臉都肉眼可見的青了。

沐昭雲依舊沒說話，大堂上還是一片沉靜，甚至站在一邊的衙役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莫名覺得氣氛可怕的叫人覺得冷。

半響，沈清秋突然驚恐的一把抓住沈青岩的胳膊：“大哥。”

“別怕。”沈青岩安撫的拍了拍沈清秋的手背，賠錢，道歉，這都沒什麼。錢他們家不缺，道歉說白了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能有點沒面子，但真要說出去人家反倒是會覺得沈家平易近人，知書達理。

但鞭打囚禁，這就不在沈青岩能接受的範圍內了。自己妹妹從小嬌生慣養，手上擦破塊皮家裡都要心疼好幾天，哪裡受過那種罪。更別說一個姑娘家，是何等的屈辱了。

看了看沈清秋，沐昭雲突然笑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惡霸，正在逼迫良家婦女呢？”

沈青岩不由得道：“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沐昭雲指了指小乞丐，又指了指沈清秋：“明明受害人在這裡，兇手在那裡。可現在這場面，在場的所有人，大概都覺得你妹妹才是可憐委屈，值得同情的那一個吧。都覺得我蠻不講理咄咄逼人。而她做錯了什麼，要受這樣的屈辱，不過是一時興起差點打死了一個小乞丐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對么？”

沈青岩竟然突然感到了多年都不曾感受過的不好意思，他雖然沒沐昭雲說的那麼極端，想着打死人沒什麼大不了。但他確實覺得自己妹妹委屈，沐昭雲蠻不講理。

在場的所有人，也都有那麼點被拆穿之後的難堪。只覺得沐昭雲這人到底是太實在還是沒腦子，這話為什麼要說出來。

有些話，好說不好聽，大家心裡雖然明白，可為什麼要說出來。

“我說的對么，沈公子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沐昭雲道：“歸根到底，公正廉明這四個字，也還是說說而已。”

沐昭雲逼問到了這個份上，沈青岩也只能吸一口氣：“這件事情，確實是舍妹的不對，但雖然不對，我也確實不可能把她交出來接受審判。至於小兄弟的委屈，也只能用錢彌補了。”

雖然這回答很不要臉，但沈青岩現在也沒辦法了，這事情若是真按着律法來辦，他就不用回家見父母了，沈家也不用在黑風城混了。

不過意外的是，這回答卻沒叫沐昭雲生氣，也不意外，只是對小乞丐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