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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猜得沒錯,洪道恢已經招供了。”

看着樓礎無比認真地說出這句話,馬維覺得好笑,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了解洪道恢,他可能有點……浮誇,但是嘴巴很嚴,何況他的家人都在江東,仰仗廣陵王的保護。”

“你真了解他?”樓礎必須問清楚。

馬維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還是不可能,如果他招供了,為什麼沒人來抓你和我呢?”

“因為皇帝有更大的計劃。”明明身處險境之中,樓礎卻有些興奮,“皇帝需要一次刺駕,他正好以此為借口,扣留西征大軍,奪走大將軍的兵權,加上禁軍,皇帝能夠手握重兵。”

“嗯,既然手握重兵,為什麼不直接抓人?不罷免大將軍?”

“抓人就會打草驚蛇,留住大將軍,是要用他引來其他重臣,比如沈并州,他回京是要尋求大將軍的保護,皇甫冀州,據我猜測,則是奉密旨除掉大將軍,廣陵王、奚荊州以及正在秦州平亂的蘭將軍,都會被皇帝以各種借口招回京城。皇帝——要一網打盡。”

馬維仍然困惑不解,“廣陵王不可能回來,如果洪道恢真的招供,廣陵王更不可能……所以皇帝沒有抓人,但是這種花招騙不過廣陵王。”

“皇帝自有別的辦法。”

“皇帝不至於將所有掌兵重臣一網打盡吧,以後誰帶兵打仗呢?”

“可能會留一兩人,也可能提拔新將。”

馬維沉思默想多時,“礎弟想到這一切,全是因為皇帝過於看重你?”

樓礎點頭。

“長公主的推薦不能解釋這一切?”

“不能,如果連劉有終都覺得奇怪,那就是真的奇怪。”

“你對劉有終說什麼了?”馬維心生警覺。

樓礎搖頭,“我自稱也是一頭霧水,然後我們聊了一會名實之學。”

馬維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後又一次陷入沉思,良久方道:“咱們得走,越快越好,去見廣陵王,郭時風估計也回那邊去了。”

“也可能是被抓了。我有一個奇怪的想法。”

“你剛剛說過的每一個想法都很奇怪。”

“嗯,都沒有這個想法奇怪:我覺得皇帝早就想要一次假刺殺,皇甫階負責安排一切,郭時風、洪道恢正好送上門去……”

“皇甫階或許比大家以為的更忠於皇帝。”馬維開始相信樓礎的猜測了。

“咱們不能走。”

“在這裡等死?”

“皇帝愛行險招,太想來場‘一網打盡’,向天下人顯示自己的聰明才智,這正好給咱們一點機會。”

“這點‘機會’比‘等死’要好一些?”

“留在京城與皇帝拚死一搏是唯一的機會,如果任由皇帝實現計劃,廣陵王那邊也是死路一條。”

馬維第三次陷入思索,最後道:“先留下,觀察形勢,如果苗頭不對……”

“再逃不遲,無論如何,我不認為廣陵王那邊安全。”

馬維大笑,“礎弟怎麼會……突然想通的?”

“我一直試着用‘循名責實’觀察皇帝,卻不得其門而入,劉有終一席話讓我明白過來。”

“聽上去,劉有終當年對你的預言完全是胡說八道,為了討好大將軍而已。”

“與預言無關,劉有終是個騙人的神棍,但他很聰明,每次受到邀請之後,都要多方打聽主人的狀況,確保自己的話能夠投其所好。不僅是打聽,他還要先對自己‘循名責實’:劉有終是什麼人?對方認為是他什麼人?找他有何目的?”

樓礎越說越興奮,似乎一點感受不到目前的危險。

“礎弟真是聞人學究的得意門生,時刻不忘‘循名責實’。”

“因為‘循名責實’處處都在,劉有終在用,大將軍在用,皇帝在用,連我家裡的老僕都在用!聞人學究教給咱們的不是一門秘密學問,而是能夠放諸四海的顯學。”

馬維笑道:“聽礎弟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在誘學堂的幾年沒白過,嗯,我也應該好好尋思一下‘循名責實’,老實說,我一直當它是學究的老生常談。”

“馬兄其實一直在用,只是尚未自覺……”樓礎壓下心中的興奮,這不是談論學問的時候,“我會勸說大將軍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

“總得做點什麼。”樓礎起身告辭,“皇帝若是詔告天下,命法司糾察治罪,咱們毫無辦法,只能束手就擒,可皇帝自恃聰明果斷,非要將敵人一網打盡,棄正道不用,專行險招——馬兄,我覺得咱們可以與他一爭。”

馬維也起身,拱手大笑,“礎弟志氣凌雲,愚兄既懷慚愧,也受鼓舞。沒錯,人還活着,舌眼尚在,匹夫也可與天子一爭。礎弟回家勸說大將軍,我要想辦法見皇甫階一面,弄清楚他那邊究竟是怎麼回事。”

“形勢危急,若是沒有進展,我不來見馬兄。”

“彼此。”

樓礎回家,一身輕鬆。

馬維卻不能輕鬆,樓礎的話初聽時不可思議,仔細再想,卻又處處合理,“皇帝必定是知道了什麼,礎弟在冒奇險……唉,或許我當初就不該拉他入伙。”

馬維命家人準備一份厚禮,即刻動身前往皇甫家,送上名貼,聲稱來為皇甫階送行,很快就被帶到會客的書房裡。

郭時風勸說皇甫階成功之後,曾向皇甫階提起過悅服侯馬維,因此兩人知道對方是“同夥”,卻從來沒有面對面地交談過。

皇甫階看樣子氣色不錯,熱情地與馬維寒暄,待茶水上來之後,屏退僕人,嘆道:“大事未成,有愧馬侯爺錯愛。”

馬維忙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殿帥怎可自責?倒是在下,選人不當,壞事不說,還連累到殿帥,在下深為惶恐,特來請罪。”

皇甫階官為值殿左司馬,還算不上“殿帥”,對這個稱呼欣然笑納,“馬侯爺想得太多了,既做大事,當然要死生自負。而且馬侯爺找的人很好,殺錯目標全是意外,他在牢中不吐一言,配得上‘俠士’二字。”

“洪道恢其實是郭時風從江東找來的。”

“哦,郭時風人呢?”

“我讓他暫時到城外躲避。”馬維隨口撒謊,自從刺駕失敗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他就沒見過郭時風。

“嗯,是該躲起來,馬兄也該早做考慮,便是我,也要打包袱去冀州避難。”

“聽說陛下要招回令尊皇甫牧守?”

“馬侯爺消息倒是靈通,沒錯,旨意已經擬好,我先上路,回家勸說父親,朝廷信使隨後就到。”皇甫階走到門口,向外面望了兩眼,回來道:“陛下對我說,招家父回京,是要剷除大將軍與廣陵王。”

“陛下對樓家說,要藉助大將軍剷除皇甫牧守。”

“哈哈,我一猜就是如此,這是陛下能做出來的事情。”皇甫階搖搖頭,臉色突然一沉,“陛下左邊挑撥,右邊離間,這是要將滿朝重臣一網打盡嗎?”

“想必如此,殿帥打算怎麼對老牧守說?”

“我意已決,到冀州之後勸父親馬上起兵,以清君側為名,率軍南下,同時公開皇帝的密詔,讓大將軍知道,他也是獵物之一。”皇甫階湊近些,“郭時風提起過的那位樓公子,能在大將軍面前說上話嗎?”

“能。”

“再好不過,我就不出面了,請馬侯爺代勞,讓這位樓公子勸說大將軍早做準備,若能與冀州之兵裡應外合,萬事可濟,絕不會發生刺錯目標這種事情。皇甫家與樓家雖有宿怨,遇此風波,理應共棄前嫌,圖同舟共濟之謀。”

“得殿帥此言,馬某心中陰霾一掃而空,敢問殿帥可否親筆寫點什麼,好讓大將軍那邊相信我並非空言欺騙。”

“應該寫點什麼,可是陛下聰明得緊,幾個字流傳出去被他看到,也會惹他大怒,反而對大將軍不利。這樣吧,我這裡有一隻摺扇,上面有名士范閉寫給父親的幾句話,可做信物。”

范閉天下聞名,馬維識得其字,接過扇子看了一眼,確定為真,上面也有“皇甫”兩字,於是笑道:“有此物足矣,請殿帥在冀州儘管發兵,大將軍必然聞訊響應。”

兩人互持手臂大笑,又說一些狠話、發幾樣誓言,才算滿意。

馬維回自己家中,到書房裡靜坐多時,將扇子打開又合上,突然全身發抖,強行控制住,臉色卻已慘白。

皇甫階太鎮定了,鎮定到胸有成竹,像是完全不擔心起兵造反的嚴重後果。

樓礎說得對,不僅洪道恢已經招供,皇甫階其實一直在為皇帝做事,從沒變過……

馬維慢慢恢復正常,喃喃道:“我是大梁帝胄,上有神靈護佑,下有祖宗扶持,天命在我,絕不會命喪於此,絕不會。”

另一邊的樓礎早已入睡,連日來,第一次睡得踏實。

次日一早,樓礎前往府里待命,樓硬在城外賞軍還沒回來,樓家成年子孫只剩樓礎還在城裡。

樓溫出來得很早,一身戰袍,用皮帶將肚子深深勒進去,頗有英武之氣。

樓溫乘車,樓礎騎馬,前方鼓吹手,後方大群兵衛,父子二人一路招搖前往皇城。

皇城裡專門留一所小宅給大將軍當幕府,樓溫在這裡分派事務,回言、蓋印,偶爾詢問,一切井井有條。

樓礎站在一邊觀看,沒他什麼事,直到午時將至,大將軍稍事休息,準備用飯,這才向身邊的兒子道:“你年紀不小了,該定一門親事,待會去見皇太后,讓她瞧瞧誰家的女兒能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