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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孟僧倫的計劃,宋星裁被安排留在城內,為了避嫌,天一黑他就出去巡城,與吳王的做法不謀而合。

東都剛剛結束分治狀態,徐礎正努力統一號令,許多降世軍對此還不習慣,梁王、蜀王的部下承認吳王是全城之主,對服從命令卻有些猶豫,宋星裁四處糾察,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全都記錄下來,準備交給吳王處置。

城內百姓這些天又躲起來,天沒黑就緊閉大門,義軍與官兵在南城交戰時,他們兩不相幫,戰後更是謹小慎微。

死裡逃生的降世軍比從前更加放縱,入夜之後,成群結隊在大街小巷上遊盪,只是多了幾分小心,一見到巡夜隊伍,尤其聽說是吳王的人,望風而逃,過後再聚。

宋星裁一路搖頭,向身邊的副將道:“降世軍散漫慣了,想糾正過來,執政非得用嚴刑重典不可。”

“降世王將全軍將士託付給執正,大概正是此意。”副將十分相信降世王。

宋星裁也信,深以為然地點頭。

南城戰場上的屍體已被收走,原住在這裡的百姓悄悄返回自家,盡量整理出個樣子來,許多義軍將士也來這裡,或是憑弔親友,當街痛哭,或是翻過殘破的院牆尋找劫掠的機會。

吳王三番五次下令禁止劫掠,還是有人趁夜出來冒險,反正沒人敢告狀,只需要躲避巡城隊伍即可。

宋星裁重點巡視南城,阻止多起劫掠,但是沒有抓捕任何人,只是將他們從百姓家裡攆走。

整支隊伍大概一百二三十人,十多人騎馬,其餘都是步行,所有人都不怎麼緊張,這是城裡,打着吳王的旗號,他們通行無阻,一直以來從沒出過事,那些降世軍雖然散漫,但是很好對付,吼幾聲就能嚇跑。

宋星裁騎馬慢行,心裡想的全是孟僧倫,七族將領一同起事,一同來至洛州,一同奉徐礎為執政王,情義日益深厚,他痛惜孟僧倫的送死之舉,同時又覺得應該去救王顛。

那一箭射來的時候,誰也沒有提前做出反應,宋星裁直到中箭,才茫然地抬頭望了一眼,喉嚨里響了一聲,似乎想問什麼,話未出口,人從馬上栽倒,再也沒有起來。

這一箭射得極准,正中宋星裁額頭。

副將大駭,立刻分兵搜索刺客。

刺客顯然極熟悉地形,很快消失,但他不是一人,有兩名同夥被追上,力戰而亡,副將從屍體身上發現了官兵的腰牌,顯示他們來自冀州。

消息傳回大營,正要出發的孟僧倫等人放棄原定計劃,全軍戒備,等候吳王回來。

屍體擺在議事廳內,宋星裁雙目圓睜,到死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也算身經百戰,沒死在沙場上,卻亡命於一支來自暗處的箭。

吳軍將士悲痛至極,聽到消息之後,立刻就要滿城搜尋暗藏的官兵,孟僧倫力勸,也沒讓人去找吳王,而是耐心地等候。

徐礎也很憤怒,宋星裁絕非完美的將領,但是忠誠而勇猛,在吳軍最需要士氣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沖在前面,多次立下大功,可以說是不可或缺。

遇刺的偏偏是他。

兩枚腰牌上面寫的清清楚楚,被殺的兩人是冀州士兵,他們顯然沒來得及撤出戰場,留在城內成為刺客。

“搜城,挨家挨戶地搜,先從南城開始。”徐礎下令,這是他必須做出決定,唯有如此,才能顯示他對吳軍、對宋星裁的重視。

“請孟將軍負責搜城,不可漏過一處,包括皇宮,但也不要驚擾百姓,明白嗎?”

“遵命。”孟僧倫明白,他暫時不必出城送死,得先為宋星裁報仇,要讓滿城皆知,但又不能破壞義軍的形象——少數人自發的劫掠可以制止,一旦變成全軍的行動,再也無可挽回。

徐礎依然憤怒,盯着屍體看了許久,走來參與眾將議事。

孟僧倫安排得很是妥當,有人封堵街道,有人分片搜查,有人宣告命令,有人來回巡查,動用了相當多的兵力,並請蜀王、梁王協助。

“盡量捉活的,官兵不會無緣無故地成為刺客,必然有人指使。”徐礎補充道,“宋將軍要死得明白。”

天已經亮了,徐礎先是召集無事的將領,宣布早已傳開的任命:吳王之妻、祖王之女薛金搖出任降世將軍,位在諸將之上。

因為刺殺事件,任命儀式比較草率,沒人對此不滿,甚至沒人在乎薛金搖的女子身份,她的身高、力氣,以及西城之戰,掃除了一切疑問。

徐礎需要她來穩定降世軍。

薛金搖對搜城不在行,也不感興趣,獲得任命之後直接問道:“什麼時候再戰?”

“明天,集中兵力,一戰定勝負。”

“所有人都歸我管?”

“除了寧王的八千人和一千匹馬,其餘盡數歸你。”

“蜀王、梁王若是不服呢?尤其是梁王。”

“找我。”

“好。”薛金搖再無疑問,她對降世軍更熟悉,也願意用舊部,留下來共同商討明日的決戰。

徐礎沒有旁聽,以示對降世將軍的完全信任,只向她推薦數人以作參謀。

備戰與搜城同時進行,徐礎則要遵守諾言前去釋放寧抱關。

寧抱關已經聽說宋星裁的死訊,一見到吳王就道:“宋星裁是名難得的猛將,吳王損失不小。”

“我們會為他報仇。”徐礎平淡地說。

兩人對視一會,寧抱關道:“敗軍之兵,沒人指揮的話,躲還來不及,不可能跑出來刺殺敵將。”

“我知道。寧王走好,今日整兵,明日出城。官兵用刺客,我要還以千軍萬馬。”

寧抱關拱手,邁步走出房間,幾步之後扭頭道:“吳王對刺殺這種手段不會陌生吧?”

徐礎擠出一絲微笑,“只要是有用的手段,誰都可以用,就看他用得好不好。”

“我就不會用,不是不想,而是不會,我信不過任何刺客。”寧抱關大步離去,即使走在吳王的營中,也沒有半點怯意。

牛天女留下,上前道:“吳王莫怪,寧王心直口快,並無惡意。”

“我倒寧願與寧王這樣的爽快人打交道,牛夫人好好休息。”

“我的幾個孩子待會被送來,衛兵將他們直接帶到我這裡就好。”

徐礎點頭告辭,向軍營門口的衛兵交待幾句,回議事廳查看情況。

薛金搖那邊議論得火熱,她已定出大致陣形,誰居前,誰居後,誰備用,誰為奇兵,無不井井有條,令眾將敬佩不已,就連梁、蜀兩軍里的將領也無二話,怎麼安排怎麼是。

孟僧倫在隔壁的一間屋子裡掌管搜城,剛剛封閉街道,還沒有收穫。

徐礎命人進宮去召曹神洗,自己回卧室打算休息一小會。

他需要休息,太長時間不睡,他已經感到頭暈眩,可他不想睡,一閉眼就覺得不勁兒,門似乎沒關嚴,窗戶外面似乎有人,身邊所有人的表現似乎都有問題,寧抱關的譏諷、薛金搖的鎮定、孟僧倫的留下……就連正在呼呼大睡的唐為天也顯得不正常。

徐礎必須時時警告自己不可疑心過度,才能保持冷靜。

曹神洗來得很快,一進屋就道:“吳王為什麼……”他看一眼鼾聲大作的唐為天,繼續道:“宋將軍之死令人遺憾,但是百姓無罪,吳王搜城……”

“請曹將軍來,正為此事。”徐礎打斷曹神洗,起身來至老將軍面前,向門口的兩名衛兵擺下手,示意他們留下。

“我?”

“請曹將軍幫忙,你覺得全城大搜不妥,可有妙計找出暗藏的官兵,給宋將軍報仇?”

曹神洗認真地想了一會,“搜城會令百姓人心惶惶,吳王雖然有令不可驚擾百姓,義軍將士卻很難掌握分寸……”

“這些我都知道,我要一個更好的主意。”

曹神洗是將軍,排兵布陣他懂,抓人這種事卻非他所長,“我那裡有老吏,熟悉東都,擅長抓捕審問,可以用他們。”

“他們願意為我找出暗藏的官兵?”

“既受吳王庇護,當為吳王做事。”

“嘿,你們更希望冀州兵大勝,自己重當天成官吏吧?待會我的人會嚴查曹將軍治事之府,若是一無所獲,或許可以借用諸吏,若是查出一名被隱藏的官兵——我不得不收回一直以來的庇護。”

曹神洗一愣,“吳王……在懷疑我嗎?”

“我不該懷疑你嗎?”

“我若對吳王懷有惡意,前日在北城就可以動手,何必隱藏官兵,採取刺殺這種手段?”

“曹將軍知道外人對你的評價嗎?”

“有所耳聞,吳王聽到的是哪個?”

“人說曹將軍韜略有餘而意志不堅,制定出來的計劃有十分,受人干擾之後,往往只剩下四五分,因此常在大戰中失利,非得受強者擺布,方能發揮大將之才。所以曹將軍為大將軍作戰時,無往不利,分道揚鑣之後,便成庸將。天成二十年太平,沒讓曹將軍顯露出來,一旦大亂,曹將軍liánzhàn連敗。”

曹神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聽說過類似的評價,當面被人指出來,卻是第一次,沉默半晌,開口道:“我是庸人,卻不會採用刺殺這樣的卑鄙手段,而且沒有‘強者擺布’,我哪有本事安排刺客?”

“大將軍不在,費昞還在。他前晚去見曹將軍,不只是敘舊、感恩,其實是安排刺殺。嘿,費大人終於開竅,也會用陰謀詭計了,他裝得倒像,連我也給騙過,佩服。可他為什麼讓人刺殺宋將軍,而不是殺我?”

曹神洗仍是一臉困惑,“費大人安排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絕未參與。如果刺客真是費大人安排,我倒是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曹神洗盯着徐礎,“我聽人說,吳王自恃足智多謀,最受不得被人欺騙。受騙而易怒,易怒而出昏招,費大人等的或許就是這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