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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搖不習慣吳王做出的親昵動作,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於是想要用力收回雙手,竟然沒有掙脫。

薛金搖相信自己的力氣比丈夫更大,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使不上勁兒,臉色反而微紅。

徐礎握得更緊一些,微笑道:“我陪你一同祭拜。”

“用不着,你已經祭拜過了。”薛金搖心中困惑,語氣仍是十分冷硬。

“咱們是夫妻,降世王是我岳丈,我可以再祭拜一次。我派人去將宦者叫回來……”

“用不着。”薛金搖終於抽回雙手,大步走向寶座,徐礎快步跟上。

另外四王站在大殿門口,神情都已繃緊,看一眼薛金搖,再望一眼殿外,他們的衛兵都在丹墀下面,就算能聽到他們的叫聲,也來不及衝上來。

薛金搖走開,四王稍鬆口氣,馬維心中最為不安,一得空,立刻向殿外走去,幾步之後,見其他人不動,他也只好停下,以免顯得太膽小。

薛金搖在法師的簇擁下來到寶座前,對它卻不看一眼,直接問道:“降世王在哪升天的?”

徐礎記得大概位置,伸手指了一下。

薛金搖來到父親遇害的地方,彎腰看了一會,那裡已沒有任何痕迹可供她憑弔。

薛金搖轉身向法師們道:“降世王去往兜率宮內院,我要為他誦經祭拜,你們助我。”

薛金搖沒有下跪,雙手合什,眼眉低垂,輕聲念誦《佛說彌勒來時經》

“佛言:彌勒佛欲來出時。閻浮利內地山樹、草木皆焦盡……地皆當生五種果蓏,四海內無山陵溪谷,地平如砥,樹木皆長大。”

天成朝張氏好佛,上行下效,貴門子大都學過幾部經書,徐礎恰好看過這部經,記得大概內容,於是跟着念下去,薛金搖看他一眼,略顯詫異,“當是時,人民少貪淫、嗔恚、愚痴者,人民眾多,聚落家居,雞鳴展轉相聞,人民皆壽八萬四千歲,女人五百歲乃行嫁,人民無病痛者。盡天下人有三病:一者,意欲有所得;二者,飢渴;三者,年老。”

甘招不知何時也走過來,跟着念最後一段:“彌勒佛初一會說經時,有九十六億人皆得阿羅漢道。第二會說經時,有九十四億比丘皆得阿羅漢。第三會說經,九十二億沙門,皆得阿羅漢。”

“南無彌勒尊佛。”眾人齊聲道,薛金搖一個人多念了三遍。

徐礎又一次握住她的手,“降世王得償所願,金搖姑娘不必傷心。”

薛金搖沒吱聲,稍一用力,沒抽出手,只得隨他。

甘招向兩人拱手,笑道:“我等吳王定計,隨招隨到。”

“我會儘快,不送。”徐礎沒有拱手。

大殿門口,沈耽遠遠地拱下手,第一個走出去,馬維隨後,甘招快步跟上,寧抱關單獨留下,走到吳王夫妻面前,只是看,不說話。

徐礎眾法師道:“你們先退下吧。”

眾法師得到薛金搖的示意之後,才排隊走出大殿。

寧抱關道:“忍一忍是對的,大家都藏着兵刃,我也是。”

薛金搖缺少經驗,被對方一詐就說出實話,“那又怎樣?我一個人能對付你們……四個。”

薛金搖總算將丈夫排除在外。

寧抱關嘴角微微一動,“我也以為自己能以一敵百。金聖女想開些,聽吳王的話,實在鬱悶,可以去找牛天女聊天。”

“用不着,我有自己的主意,降世王之死,你們都有責任,我暫時不動手……”薛金搖看一眼被握住的右手,的確動不得手,“以後也會動手。梁王是第一個,寧王就是第二個。”

“為什麼我是第二個?”

“因為你見異思遷,拋棄糟糠之妻,想娶太后。”

寧抱關大笑,轉身走了。

“你打算握到什麼時候?”薛金搖問。

徐礎鬆開手,微笑道:“謝謝金搖姑娘。”

“謝我什麼?”

“謝你今日之隱忍。”

薛金搖臉上越顯困惑,“你這個人怎麼兩面三刀的?”

“嗯?”

“你不想殺諸王?”

徐礎尋思片刻,“想,但不是現在,我還沒有把握收服諸王之軍,此時動手,徒生是非,反而給鄴城官兵可趁之機。”

薛金搖神情越發困惑,“既然如此,你幹嘛讓孟將軍找我?”

“他找過你?”

“他說是你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還說降世王不會阻擋我與法師,後半句話對了,前半句話卻是謊言,只是不知你與孟將軍誰在撒謊。”

“誰也沒有撒謊,孟將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了,我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不是現在……”

“嘿,承認自己膽小得了。”薛金搖邁步離去。

大殿內只剩徐礎一個人,他站了一會,扭頭看向寶座,突然想上去坐一會,沒等邁步就改變主意,大步出殿,叫上衛兵,回四王府大營。

不等徐礎招喚,孟僧倫自己來了,進屋拱手道:“執政怎麼突然改變主意?”

“誰告訴你我要在大殿動手?”徐礎強壓怒意,他現在太需要忠誠的部下,沒辦法下狠手。

孟僧倫一怔,“執政讓宋將軍做好準備,等你命令,決定聚會之前,又讓宋將軍查看前往大殿的路徑,不是為了這件事嗎?”

徐礎的確讓宋星裁做過這些事情,但在最後一刻,他改變主意,沒有下達那道至關重要的命令:率五百兵卒進攻大殿,進攻諸王所帶不多的衛兵。

七姓將領互通消息,親如一家,孟僧倫回城不久就都聽說了。

“既然你知道我有所準備,為何還找薛金搖幫忙?”徐礎加重語氣。

孟僧倫看樣子不太想回答。

徐礎道:“我信任孟將軍、依仗孟將軍,不是讓你替我做主!”

孟僧倫上前一步,“兩個原因:第一,我覺得宋將軍率兵進攻,雖能以多擊少,但是一時半會沒辦法進入大殿,執政在裡面或有危險;第二……第二,我猜出執政會猶豫,所以……”

徐礎心中感到了一陣狂怒,孟僧倫別的話他都不在意,那句“我猜出執政會猶豫”卻讓他無法接受。

“孟僧倫!”

孟僧倫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挺身道:“我知道自己犯下重罪,即便薛金搖真的殺死諸王,我也會向執政請罪,甘受刀斧之刑。”

這不是孟僧倫第一次自作主張了,徐礎又一次陷入兩難境地,第一次還好,孟僧lúngōng開犯諱,徐礎自可以公開處罰,這一次卻是無人知曉,罰與不罰全在徐礎一句話,這讓他更加為難。

“這時候殺死諸王,城內必亂,還怎麼對抗城外的官兵?”徐礎希望能夠讓孟僧倫稍微清醒些。

“執政不是已經想好對策了嗎?”

“你又猜出我的什麼想法了?”徐礎哭笑不得。

“我出使城外的時候,見到了濟北王,他對執政念念不忘,仍當執政是自己的女婿。我以為執政是要憑藉這層關係,先歸順鄴城,奪得一塊立足之地,等到兵強馬壯之後,再反不遲。”

這的確是徐礎的計劃之一,他沒有實施,仍然是同一個理由:“還不是時候,濟北王對你說的這些話只是權宜之計,我若不能先整合諸王之軍,他根本就不會讓我帶兵離開,最大的恩惠不過就是帶我回鄴城,繼續給他當女婿。”

孟僧倫垂頭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而且你讓薛金搖替我殺死諸王,濟北王怎麼會高興?”

孟僧倫抬起來,臉上也露出一絲困惑,“薛金搖殺死諸王,執政殺死薛金搖以除後患,不是正好嗎?執政正妻乃是濟北王之女,降世王算什麼?一個鄉間神棍而已,他的女兒……”

徐礎怒極反笑,“這就是吳士的duóquán之術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且不管外患如何,先除內憂,怪不得吳國……”

接下來的話太重了,有辱吳皇,徐礎雖然從來沒見過這位外祖,因為母親的緣故,心裡多少有幾分敬重,於是收回後半截話,長嘆一聲,“孟將軍請起。”

孟僧倫慢慢起身,“執政能聽我一句話嗎?”

“你說。”徐礎無奈地道。

“我長你二十幾歲,雖然沒多少聰明才智,也不擅長帶兵打仗,但是經歷的事情稍微多些。以我的經驗看,諸王各懷異心,尤其是寧王與晉王,甚至梁王也有可能,都想盡除他人,獨立為王。執政想得長遠,不肯先下手為強,只怕必有近憂。”

“我明白孟將軍的意思,你容我再想想……”徐礎心中猛然一驚,這句話聽着有些耳熟,好像是大將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容我再想想”,簡單的五個字,聽上去是客氣,其實是推脫,是退讓,等於承認自己此時此刻還沒有清晰的想法。

徐礎心中的疲憊之意一掃而空,他絕不能在孟僧倫面前顯露出半點軟弱,有時候忠誠比背叛更可怕,忠誠者總想離得更近,主人退讓一步,他會跟上兩步、三步。

“我自有計劃。”徐礎改口,語氣變得冰冷,“你即刻出城,去看看官兵那邊有何動作,多與郭時風商量,明天、後天……大後天晚上你要回來。”

孟僧倫眼前一亮,“執政真有計劃……我怎麼能問這麼愚蠢的話?都怪我,自以為聰明,險些破壞執政的大計。”

孟僧倫告退,徐礎坐下,倦意襲上心頭,半天不想起來。

入夜之後,他來到薛金搖的房中。

乳母帶着降世王幼子去隔壁房間休息,薛金搖正在磨bǐshǒu,見到徐礎很是意外,放下bǐshǒu,起身道:“以後我不再聽你的話,自己想辦法報仇,你別……”

徐礎上前,又握住妻子的雙手,沒有用力,儘是溫柔,“我什麼都不過問,咱們先做一對普通的夫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