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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胡大茫然地看着許問,完全反應不過來。

“你跟我來。”許問吩咐了一句。

獄卒給胡大帶上了木製的手枷,許問和兩個獄卒一起押着他到了被燒焦的屋子旁邊。那五具屍體還擺在那裡,許問指給他看。

胡大往這邊走的時候,就漸漸有點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到了附近,他抬頭看見黑漆漆的屋子,瞬間瞪大了眼睛。接着他順着許問手指的方向,看見了那幾具屍體。

剎那間,他的身體完全僵住,緊緊地盯着那屍體,眼中一片茫然,好像在這一刻,思想與現實完全地斷開了。

許問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

這個時候,他也不需要再問什麼了。

事情擺在眼前,死去的五人確實就是他的同伴,還有跟他一起過日子的女人。雖然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自焚,但在做出這樣的舉動之前,他們顯然是沒有知會過他的。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胡大終於動了。

他極其緩慢地走到一具屍體旁邊,蹲了下去。

兩具女屍燒得格外嚴重一些,屍體更焦,更看不清形貌。

但這好像沒給胡大造成任何妨礙,他蹲下的時候非常果斷,沒有絲毫猶豫。然後,他伸出手,摸上了那具女屍的小腹。

許問一愣,瞬間反應過來,猛地轉頭看向忤作。

忤作也是一愣,先前他着重檢查的是屍體表面的燒傷,以及身份來歷等基本信息,現在也還在跟雷捕頭一起查火起以及致死的原因,完全沒注意這些細節。

現在看見胡大的動作,他連忙過去,也摸了摸女屍的小腹。

然後,他表情惻然,向許問點了點頭。

許問長出一口氣,抬頭看天,半晌後才又去看胡大。

他有點後悔。

他太冒昧了。

早知道這女屍懷有身孕的話,他絕對不會就這樣把他帶過來的。

忤作也嘆了口氣,道:“五人都是濃煙熏嗆,窒息身亡。死前處於幻覺之中,身體鬆弛,沒有感覺到痛苦。”

他是小聲跟許問說的,但深夜寂靜,聲音還是顯得很響亮。

許問看了眼胡大,正準備迴避一下,卻發現他也側過了頭,好像認真在聽的樣子。

許問思考了一會兒,繼續問道:“起火原因是什麼?”

人是很難燒的,現在這樣說是沒燒透,其實也燒得很厲害了。正常木屋起火都很難燒成這樣,更何況是石屋,各種材料都管理得很嚴格?

忤作揭下一片衣物,遞到許問面前給他看。

許問接過來看,這才發現那片焦黑的衣物上面,還有另一層黑色的物質。彷彿附在上面的什麼東西燒過一樣,結成了厚厚一層殼。

許問覺得有點眼熟,但一時間確實沒想起來這是什麼。

“這是一種油,我們叫它黑油,也叫地里火。它就是天然從地下冒出來的,能燒着,燒起來臭得要命,煙也很大很嗆。”忤作介紹,旁邊雷捕頭好奇地聽着,顯然並不是這一帶的產物。

這麼幾句介紹,許問已經聽出來是什麼了,他脫口而出道:“石油!”

“你們叫它這個名字嗎?”忤作想了想,點了點頭,“這樣叫也沒錯,它可不就是從石頭裡冒出來的?”

許問之前還思考過石油相關的事情,甚至有想過要不要設法提煉運用。結果沒想到,竟然先在這裡看見了,還是以這樣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

“難怪空氣里這味道這麼奇怪……”許問喃喃道。

工匠對氣味也是非常敏感的,他剛來就聞到了,空氣里除了焦糊味、肉香味、忘憂花的異香,還有另一種惡臭。

有點陌生,但又多少有點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老忤作這一提醒,他終算是意識到了,確實是有點像瀝青之類的感覺。

“是說他們用這個石油澆身,然後再把自己焚燒而死的?”荊南海關注地聽着,突然問道。

“目前看來是這樣。”忤作說。

“那這個石油,他們是從哪裡得到的,又從哪裡運進來的呢?”

後者無疑又是一個管理漏洞,而前者,一直死死盯着屍體的胡大突然抬頭,開口道:“是她同教的偷偷塞給她的,說是從甘奇一帶帶過來的,叫石漆。說點燈很亮,晚上可以用。”

許問等人一起看他,胡大的視線連多偏一下也沒有,頭也不抬地說,“點過一次,煙太大,亮得很。她就說算了收起來,不好用。我尋思照得還是挺亮的啊,她說熏得她眼睛疼,我就順了她。”

胡大緩緩地說著,聲音非常沉鬱,好像很平靜,又好像滿懷着沉沉的情緒。

許問聽得心裡也是一沉,不知道該說什麼。

平時晚上點一點就覺得熏得眼睛疼,結果臨到頭來,竟然用它燒死了自己!這個時候,就不嫌眼睛疼了?

當然,忘憂花造成的幻覺會麻木痛覺神經,讓人不覺得有那麼疼那麼難受。

但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疼都受不了,就能不怕死了?

不過這說起來也不奇怪,血曼教是貨真價實的邪教,這本就是邪教對人的摧殘與迷惑。

“你們還有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們。”胡大突然說道,然後又自言自語一般,“你真以為你死了,我就會跟着你一起陪葬?想得美!害死了我兒子,我必叫你們跟他陪葬!”

說話間,他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從嘴角流出了血來,順着下巴,滴在了地上。

整個人彷彿都已經要瘋了。

四周一片安靜,過了一會兒,雷捕頭走到胡大跟前,道:“我來問吧。”

他揪着胡大往另一邊走,走了兩步,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他也無話可說。

胡大走了,空氣還是有點壓抑,荊南海站起來,對老忤作說:“繼續檢查,完事了寫成文書呈報上來。還有,問清楚下落不明的最後一個人是誰。別人死了,他逃了,惜命得很,想來是個突破口。”

荊南海說到文書的時候,老忤作有點愁眉苦臉,但還是一一應聲,答應了下來。

“術業有專攻,這些事交給他們去做就好。回頭結果出來,我會儘速通報你們。”荊南海轉過身,對許問和閻箕說。

閻箕點點頭,打了個呵欠,招呼許問:“走,回去睡吧,明天還要幹活呢。”

說著,他已經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了。

許問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正在繼續接受檢查的五具屍體,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