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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小人,讓許問想起了棲鳳曾經給他看過的那個陶像。

那個陶像,是一男一女兩個小人在手拉手地起舞,就像有光村村民晚上在篝火旁邊放鬆休閑的樣子,帶着一天勞作下來難得的輕鬆愉悅,與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那種快樂。

相比那種快樂與隱約的喧鬧,眼前這兩個小人則是靜謐的。

顯而易見,這捏的是許問和棲鳳兩個人,就是不久之前的場景,許問肩並肩站在郭安的那棵梧桐樹前,一起仰頭看那棵樹。

整個場景都是安靜的,動作不大,同樣以棲鳳特有的寫意方式描繪而成,細節模糊,造型樸拙,有一種原始時代簡約而質樸的美感。

但同時,棲鳳在造型以及最後的上色上進行了一些設計,使得最後的成品有了一些別具一格的感覺。

首先,她截取了兩人在看的那棵樹的一部分,進行了一些設計。

那棵樹只有伸出來的幾根枝條,垂落在兩人的肩上,與身體彷彿融為一體。

那幾根東西看上去像枝條,又看上去像手,正在溫柔地撫摸着眼前的兩個孩子。

而他們身上斑駁的留白,就像透過枝椏落下的陽光。

它看上去像樹,又像是母親,在伸手安撫着自己的孩子。

前面的這兩個陶像小人,像許問和棲鳳,又像是母親的一對兒女,正仰着頭,接受她的安撫。

而他們倆,面露愜意的微笑,非常享受的樣子。

對,微笑。

許問突然意識到,與棲鳳以前的作品不同,這兩個陶像小人是有五官、有表情的。

男性小人的五官有點像許問,但又有點不太像。他仰着臉,眼睛微閉,純然的享受與沉浸,彷彿處於極致的幸福中。

而女性的那個小人,幾乎跟棲鳳一模一樣。

看清她的表情,許問心中一凜。

她斜着眼睛,看着身邊的人,嘴唇翹起,帶着一絲神秘而微妙的笑意。

跟陶像本身的造型一樣,這個五官也是比較粗糙的那種,遠談不上精細。

就在這樣的似是而非和意味深長中,棲鳳巧妙而充分地表達出了她的意圖,她想要傳達的東西,讓許問看清陶像表情時,心中立刻一凜。

這絲笑容,實在太詭異了,包含着隱約可見的不懷好意,彷彿想說什麼,但又什麼都不說。

許問盯着這表情看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往圓窯方向走。

“怎麼?”左騰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跟着站起來,問道。

許問一言不發,走到圓窯旁邊,開始翻那些被打爛了的磚石。

他不久之前才研究過這座圓窯,對它的結構全部熟知於心。

很快,他就把它重新拼了起來,讓內部那些燒入深處的壁畫全部重現於天日。

這些畫、這些顏色經過反覆的高溫灼燒,有一種玻璃一樣的質感,艷麗驚人。

它們以沒有意義的花紋為主,像蔓草向著四面八方延伸,裝飾着圓窯內部這普通人完全無法觸及,壓根兒沒法看到的地方。

左騰低着頭,也被這奇景一般的裝飾圖案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問道:“這個……是棲鳳那姑娘做的?怎麼畫在這裡面,怎麼會有人看見?”

“你仔細看這些圖案。”許問頭也不抬地說。

“嗯?”左騰發出疑惑的聲音,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那些畫。

光天化日之下,這些圖案張揚蔓延,像火,像草,像樹枝,像一切具有強烈生命力與毀滅性的東西。

左騰又恍了一會兒神,這才想起許問說的話里強調的字眼。

圖案。

圖案跟畫,當然是不一樣的意思。

後者是藝術創作,表達情緒,表達心裡的藝術思想,強調的是審美與傳達。

而前者除了裝飾性以外,更注重表意。所謂的圖案,很多都是有意義的。

譬如松鶴延年寓意長壽,五蝠捧壽寓意多福多壽,石榴瓜果寓意子孫繁衍……都是這些圖案約定俗成的含義。

而眼前這些圖案……雖然能讓人有很多聯想,但感覺沒什麼意義啊?

“這畫的是什麼?”左騰看了半天沒看出來感覺,索性直接問許問了。

許問在地上揀了一個碎磚塊,直接講解給他看:“這個左右弧線,意思是木頭。這個一旋的小渦,我還沒想好是什麼。這個點重複出現,到處都有,它是有意義的,就是一個簡單的一。這根線是二……”

許問這幾天閑下來就在琢磨這些圖案,還真給他琢磨出了一些東西,現在邊寫邊畫,既是講給左騰聽,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

左騰越聽越是震驚,過了一會兒,忍不住打斷了他,道:“等等,我想想。”

他緊盯着那些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碎瓦磚石,以及上面鮮艷的圖案,將許問剛才說的話一一與之對應。

片刻後,他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問道:“你的意思是,這窯內的圖案,其實是……”

許問向他點頭,緩緩道:“沒錯,應該就是我們想要找的那些帳本。”

左騰張着嘴,看着他。“不光是這裡,還有其他地方的。你跟我來。”

站問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帶着左騰往山下走。

左騰看了一眼這座被摧毀了的圓窯,伸手往上一甩,一支響箭竄上天空。

沒過多久,一支四人小隊出現在附近,守在了旁邊。

許問帶左騰去的,當然是這幾天他一直住的地方——有光村村民聚居的那片山洞。

他到這裡來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了一些預料,現在過來一看,如他所想,四周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就連平常並不去做活的那些過於年老的村民,也全部都消失了。

最顯眼的還是山洞跟着的那些陶像碎塊,白熒土燒成,可以拼成一整座青木女神神像的。

現在它們一塊也不剩,底下被壓伏的那些青草有的仍倒伏着,有的則慢吞吞地抬起了腰,在風中顫抖。

“人都不在了。”左騰環視四周,說了句廢話。

“嗯。”許問應了一聲。

“東西都帶走了,感覺他們早就有準備了……他們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左騰皺着眉問。

許問搖了搖頭,帶着他走進棲鳳居住的那座山洞。

影壁如舊,上面的圖案如舊,仍然看不出年歲,原始樸拙而又大氣。

山洞寂靜空曠,有隱隱的水聲,天光從上方照下,彷彿聖光降臨。

洞壁上圖案同樣依舊,因為周圍的東西被搬走了一些,所以看上去更加清晰。

左騰有意去看那些壁畫,快步走過去看。只一眼,他就看見了不少熟悉的圖案——正是不久前,許問指給他的那些。

他被震住了,抬着頭環視四周。山洞巨大,洞壁廣闊,上面密布着同樣形式的壁畫,數量極其龐大。

“這些……全是?”他情不自禁地問。

“是。我還沒完全破譯出來,不過,它確實就是。”許問非常肯定地說。

“竟然,竟然……”左騰連續說了兩次,話沒說完,但許問已然聽出了他的意思。

這麼重要的東西,也是他們一直在找的東西,她竟然就這樣大喇喇地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回想起最早見面的時候,她剛剛被他們掐住喉嚨抓住,就帶他們來了這裡,還特地引他們來看這些壁畫。

當時她是什麼表情?

那明亮的笑意里,是否有得意與嘲笑,還有更多不可言說的炫耀?

左騰也是老江湖了,當時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直到現在被許問道明,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