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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語氣平靜,把這個故事講給了許問聽。

“那會兒我剛斷了腿,天氣熱,傷口長了瘡,疼得要命,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哼哼。”郭安抬頭盯着這棵樹,怔怔地說著,“郭/平天天給我找葯,治傷的,冷敷的,讓我不要那麼疼的。然後有一天,他拿了一顆藥丸,說是傳說中神醫的麻神丸,一半口服,一半嚼碎了敷傷口,可以止疼。”

許問看着他的背影,專心地聽着。

“真的有效啊,用了沒多久,就不疼了,全身還懶洋洋的,挺舒服。我好久沒那麼舒服過了,睡了一個好覺。

“不過這葯大約只能堅持一天,一天過了,傷口又開始疼。郭/平又喂我吃。

“這葯堅持的時間越來越短,不吃就難受。有次郭安不在,藥效過了,我太難受了,全身跟有螞蟻爬一樣,抓心撓肝。郭/平不在家,我在家裡到處亂翻,滿腦子只有這葯。

“一直沒找到,螞蟻一直在皮下面爬,我開始抓,抓得滿身都是血,也不知道疼,就只知道抓。”

郭安的用語非常平實,語氣甚至也沒什麼波動,但許問彷彿真的看見了當時的景象。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太記得了,好像做了很多事,好像什麼也沒做。最後我看見了郭/平的臉,他在衝著我大叫什麼,我也在衝著他叫。到底在叫什麼,我不太記得了。

“然後我就昏了過去,再後來,我到了這裡。郭/平跟我說,這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呆在這裡,我至少不會太難受。然後他就走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郭安安靜了一會兒,突然轉過身,看着許問問他:“你說,我從現在開始,再不吃這什麼麻神片了,我還能做完我的木像嗎?”

許問沉吟片刻,說:“我不知道你具體是怎麼規劃的,但可以試試。”

“呵呵。”郭安笑了兩聲,又去看那棵樹,然後他放開手,站了起來,表情變得嚴肅。

他認真打量着這棵樹,用手指度量它的尺寸。

其實像他這種等級的匠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相關數據,更別提他看中這棵樹很久了,早就看完了各種細節,可能閉着眼睛都能把它畫出來。

但他還是認真得近乎虔誠地丈量着它,彷彿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儀式,必須全身心來對待。

琢磨了一會兒,他又回去繼續幹活了。

這一次,他明顯沒有之前那麼專註,手上乾著活,臉上露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一心兩用。

不過話雖如此,他下手還是小心了不少,接下來削出的木片尺寸有着微妙而切實的變化,確實比之前小了一些。

許問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抬頭看見左騰在樹後向他招手。

他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左騰很小聲地對他說:“那邊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情,你這邊要小心一點。”

“什麼事?”許問問道。

“好像是丟了什麼東西還是少了什麼人,正在一層層嚴查,說不定會查到這裡來。”

他語焉不詳,畢竟他來歷不明,雖然靠着自己的本事沒有露出形跡,但只敢處於外圍,打聽到的暫時都是一些比較邊緣的消息,不清楚內部的細節。

許問思考片刻,決定道:“我跟你一起進去看看。”

左騰抬頭看他一眼,乾脆地說:“也行,不過千萬要小心,那邊魚龍混雜,很亂。”

“魚龍混雜,不是更好行事?”許問反問。

左騰意外地看他一眼,彷彿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然後他露齒一笑,說道:“也是。”

兩人準備出發,許問決定去跟郭安打聲招呼。

郭安頭也不抬,似乎完全沒打算問他的去向,卻伸手指了一下身邊的藤筐:“他們不知道搞什麼,好久沒來取貨了,你給拿過去吧。”

這看上去是在支使許問做事,其實是給了他一個絕妙的進入谷里的理由。

許問卻有些遲疑:“萬一出事,不會連累到你?”

“婆婆媽媽!”郭安有點不耐煩了,“怎麼,我郭安就不配從本地人那裡收個徒弟了?”

許問揚眉,從善如流:“知道了師父。”

他背起籮筐,戴上新做的面具,跟着左騰一起走出梧桐林,往山下走。

一邊走,左騰一邊小聲跟他介紹最近打探到的消息。

一天時間,他已經大概摸清楚了谷里的情況。

首先,這個村雖然以前叫有光村,但現在換了名字,叫作降神谷。

谷里有兩股勢力,一股是本地的村民,一股是外來者。

現在外來者已經佔據了整座山谷,忘憂花也是他們帶來的種子,平除大部分田地,種滿了所有可見的土地。

不過人總是要吃飯的,所以還是保留了一部分農田,讓村民耕種。

本地村民現在相當於就是外來者的奴隸,谷里幾乎所有的工作都交由他們來做。

他們最初人數其實比外來者多,但是不知不覺中,越來越少。現在已經完全被控制住,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說到這裡,左騰湊近許問,聲音壓得更低。

“昨天晚上死的那個村民,我看着有點不大對勁,當時不方便問,事後我偷偷去把屍體翻出來,仔細瞧了瞧。”

許問看他。

當時光線很暗,他的距離又有點遠,初看過去,發現那人身上身下都有血跡,彷彿是受傷致死的。

那會兒那種環境氛圍,他不方便多問,不過村民們明顯處於被奴役狀態,這種情況折損也不是奇怪的事,後來他的注意力被儀式吸引,沒太多關注屍體的事情,完全沒想到左騰竟然去挖墳驗屍了。

當然,這也確實很像左騰的作風。

“死因不對?”許問問道。

“是不對。我一開始以為他是在哪裡摔撞致死,或者是受了刑,結果看完屍體才發現,他頭上身上確實有傷,但都不致命,而且彷彿是自己摔倒擦傷的。”左騰輕聲快速地說。

“然後?”

“他的致命傷在這裡。”

左騰反手,在自己的後背上比划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兩刀,直穿心臟,把他給捅死了。”

“從背後捅的?”

“對。”

“誰幹的?”

“看不出來。”

左騰說沒看出來,許問卻有了一些想法。

“這人被抬出來的時候,有光村的人只有悲傷,沒有驚訝,也沒有檢查屍體,好像早就知道了他是怎麼死的。”他緩緩分析,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是他們自己人殺的?”

“嗯?”左騰看他。

“村民回來的時候,棲鳳一個個檢查他們,看他們有沒有中毒上癮。如果發現了,他們會怎麼做?”

“你是說……他們有可能直接自己下手?”

“不然呢?”

左騰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緩緩點頭,道:“結合他們的反應,確實有可能。但他們現在這種狀況,自身都很難保,中毒就殺,那人不是只會越來越少?”

“或許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逼得他們只能如此。而且這也只是個猜測,是不是真的還不知道。”

“也是。”左騰嘴裡這樣說,但看他表情,明顯已經信了。

這時他們已經走出了梧桐林,外面就是花海。一天時間,花開得更多,碧綠的花田裡,彷彿灑下了片片殷紅的鮮血,有一種凄絕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