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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林林去給許問準備熱水,讓他洗去一身風塵了。

感覺這就像回家的儀式,洗了澡,才算正式回了家。

許問等待的時間裡,就站在剛剛連林林帶他進去的那間屋子裡,一邊走一邊看。

那襲白紗實在太光彩奪目,回過神來之後他才發現,屋子裡除了這襲白紗,還掛着或者放着很多小幅的花邊。

許問是正兒八經學過的,基本針法和織法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拿起那些小幅花邊仔細看,突然感到了驚喜——不遜於看見白紗的驚喜程度。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他把花邊大套帶到大周,其實是有想法的。

花邊大套在現代/銷路不錯,但有相當的局限性,以致於將要失傳了。

它失傳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學起來太複雜,學成之後的成品的性價比又太低。

原本就談不上什麼普及度的,近來越來越沒人學,以致於很多針樣失傳,可想而知,再過不久,這門技藝整體也要失傳了。

人工花邊在效率上當然遠比不上機織花邊,但手織花邊並非沒有存在的價值。

如果能把它簡化,學習成本降低,從入門到精通的曲線更加平滑,是不是能讓更多人來學習這門技藝,讓它繼續傳承下去?

許問想到的是十字綉。

在古代,幾乎每個女人都會繡花,就算再懶惰的媳婦兒,也能拿起針線,給孩子補兩件衣服。

而現代,機織遠超過人綉,精美的繡花技術變成高端的藝術作品,日常居民生活中很少有人這樣做了。

當然,針線比較簡單,還是會不時有人拿起繡花繃子,為自己的桌布手帕綉兩朵花、為孩子容易破損的膝蓋部位綉只小鴨子之類。

它真正普及起來,還是十字繡的出現。

有一段時間,大街小巷隨處可見十字繡的方便包。

一幅空白的十字格布,一團綉線,一根針,一幅坐標清晰的圖樣,只要對照清楚,耐心細緻,無論什麼人都可以綉出同樣的效果。

其實十字綉是一種非常古老的繡花技術,在各國都有發展。

但到現在,它會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主要還是因為它簡單,完全不需要學習成本,任何人只要想,就可以上手操作。

花邊大套當然不可能像十字綉這麼簡單,再怎麼簡化也不行。

但是跟十字繡的成品一樣,小幅的花邊、織品、點綴,是女孩子們非常喜歡,日常也會想要使用。

所以如果能簡化它的操作手法,讓人更容易上手,是不是也能讓它像十字綉一樣普及起來?

就算不能普及到那麼火爆的程度,至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隨時都有可能失傳了。

不過,所謂的“簡化”,本身就是很難的事情。

更別提,花邊大套的將要失傳,一大原因就是因為它“太難”。

如果說十字繡的學習成本是一,花邊大套就是十。

只要把十簡化到三或者四,許問都有信心將它進行推廣,但這種程度的簡化,談何容易?

可眼前出現的這些,雖然都是成品,但許問很輕易地看出了它們的製作方法。

不正是他想要的嗎?

難度等級三到四級的花邊大套編織方法,甚至有可能,比他想象的更簡單一點。

“這也是蘭月做的嗎?”正好連林林進來,許問抓着她問道。

“嗯……”連林林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笑了兩聲,“是我做的。”

“啊?”許問一愣。

“是這樣的,我看她做得美,也想學。但你知道我的,我根本沒那種本事,手忙腳亂,越做越亂。她也不笑我,很認真地幫我想怎麼弄得簡單一點,讓我也能學會。然後,我就真的會了。”連林林笑眯眯地說,“看,這一塊,我的得意之作!”

許問抬頭,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

那是一片竹林,正中有一隻小貓,雖然沒有顏色,從竹林到小貓都是白線織的,但許問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球球。

它回頭豎尾,從耳朵到身體到尾巴,形成了一條流暢而矯健的曲線,非常美、非常靈動。

“蘭月可厲害了,真的幫我想出了,我也能做到的法子!”連林林眯着眼睛,非常開心。

“很容易學嗎?”許問問她。

“嗯嗯,我覺得挺簡單的,試了幾次就會了。不過要做出別的花樣,還得費點心思。”連林林說。

“就是說基礎的部分很容易學會,還可以在這個基礎上進行衍生?”許問問道。

“對!她整理了一些最基礎的花樣子讓我學,最簡單的一種只需要四根小棒,我不到一刻鐘就會了。”連林林說。

“其餘的呢?”

“也很簡單,當然要難的也有,就是要慢慢琢磨。不過簡單的學會了,難的也能摸出一些門道。”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

連林林準備的水比落春園的更熱一些,裡面加了一些藥材。泡在水中,聞着葯香,皮膚出汗之餘,許問的心神卻整個兒安定了下來,好像落到了實處一樣。

許問趴在桶沿上,竹窗關着,但透過窗紙,可以隱隱約約看見連林林的身影在外面不斷出現又不斷消失,各種輕快而零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大夫和李姑姑好像都不在,蘭月也走了,這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

過了一會兒,連林林又走出去,片刻後咕咕咕的雞叫聲響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連林林在窗下笑着說:“黃仙兒和黑尾下蛋了,我回頭煮給你吃。”

“你給每隻雞取了名字,回頭會不會不捨得殺來吃?”許問隔着窗戶,笑着回應。

“那要看是給誰吃。我自己吃可能有點捨不得,但是你跟爹的話……殺了就殺了吧。”連林林輕輕笑着,聲音爽脆。

“那只有一隻雞,我跟你爹都要吃,你給誰吃?”許問從來都是最講道理的那個人,幾乎沒給人添過麻煩,這時對着連林林卻耍起了無賴。

“那當然是……一人一半!”連林林噗哧一聲,忍不住笑了。

“那我把雞腿給你。雞翅膀也給你。”

“好啊,我假裝不知道那是誰。”

兩人一里一外,隔着窗戶小聲說話,遠處的雞咯咯咯地叫,渾然不覺自己在兩位主人的心裡,已經被做熟了,你你我我地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