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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錢的要多給,收錢的要少要,這種情況太罕見了。

苗師傅很高興,笑呵呵地,把東嶺村的情況給許問他們介紹了一下。

吳安城四面環山,東嶺村位於它東面的一個山坳里,每天太陽升起,是先到東嶺再到吳安,一條金黃色的亮線游移過去,站在山巔上看,頗有些震撼的感覺。

不過最近雨水太多,出太陽的時候太少,這種情景也就非常罕見了。

東嶺村位於魚鱗河和汾河之間,前者是汾河的一條支流,比較大的那一種。

東嶺村兩邊不靠,日常用水主要靠村裡的井,灌溉農田比較麻煩,但在雨水這麼多的時候,倒也不用擔心會有洪水,算是禍兮福之焉吧。

東嶺村離吳安城不算太遠,翻過一座小山就能到。

苗師傅和阿吉都是走慣了的,許問他們腳程也很快,很快就已經上了山頭,看見了腳下泛着薄薄金光的村莊。

東嶺村地勢不算低,但位於山腳,站在這裡可以一覽無遺。

它背靠青山,房屋錯落有致,此時可以看見炊煙裊裊,一派寧靜的田園風光。

“終於出太陽了。”苗師傅感慨地說,“一直下雨,感覺我都要長霉了。”

“是啊,這兩天天氣好,希望接下來也能一直晴。”李晟說道。

就各種跡象來看,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但誰不會抱着這樣的期待呢?

“村南那間,就是我家以前的房子。”阿吉話很少,這時卻突然對許問他們介紹。

許問眯着眼睛看過去,迅速認出來是那座了。

城南的一幢三間磚瓦房,屋後有竹,屋前有院,看得出來格局很好,寬闊敞亮,是用了心建的。

它半新不舊,據許問的經驗推算,建成時間最多不過十五年。也就是說,阿吉丟失的時候,它剛剛建成不久。

剛建好的房子為了丟失的阿吉,說賣就賣了……

難怪這孩子到現在也念念不忘。

“你家現在住哪裡?”許問又問。

“村北。”

這下許問認不出來了。

村北一片泥牆草屋,連續十好幾座,低矮狹窄,根本分不清楚哪是哪,更看不出阿吉家究竟是哪戶。

據說這已經是比較好的房子了,在找到阿吉之前,他們幾乎是餐風露宿,連這樣的房子也是住不起的。

“……加油。”許問拍了拍阿吉的肩膀,說道,“至少你們一家三口,現在還是在一起的。”

“嗯!”阿吉本來有點低落的,這時突然振作,用心點了點頭。

“我,我家有去年冬杮做成的杮餅,我娘自己曬的,我拿給你們吃啊!”阿吉對許問他們說。

“好啊。”許問笑着,目光從山下的村莊里收回。

他剛剛移開目光,就又看了過去。

這一次,他看向的是更遠的地方,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一時間沒察覺是什麼問題。

“鳥怎麼都驚飛了?”李晟明顯也感覺到了,而且比許問更早一步地發現了異樣。

他說得沒錯,日光之下,林鳥驚飛,在樹頂之上盤旋,又飛向更高的高空。

林鳥不可能莫明其妙地受驚,那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而且就受驚的規模來看,應該不是小事!

它會對山下的村莊有什麼影響?

許問的心陡然間提了起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汾河和魚鱗河在村子的什麼方向?”他猛地回頭,問道。

“汾河在南邊,魚鱗河在北邊,隔着山,咱們村子是被夾在中間的。”苗師傅沒感到有什麼不對,還在笑呵呵地說話。

“魚鱗河有沒有可能決堤?”許問緊接着問道。

“不清楚,最近沒去過那一帶……怎麼了?”苗師傅愣了一下。

許問沒有回答,而是眯着眼睛看向那邊,凝思良久。

然後,他的臉色漸漸變了。

“走,下山,不好!洪水淹過來了,趕緊把人疏散出去!”他大喊一句,拔腿就往山下跑,直衝東嶺村!

李晟和井年年都是唯他馬首是瞻的,雖然不知道他的判斷是怎麼來的,但他一動,他倆也毫不猶豫地跑了起來,緊緊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阿吉也開始跑了,最茫然的還是苗師傅。

四個年輕人都在往山下沖,他也只能跟上。

雖然這兩天是晴天,但之前的雨水幾乎沒停過,山路被水泡得鬆軟,正常走路小心一點還行,現在跑起來可真是太費勁了。

苗師傅深一腳淺一腳地跑着,一邊跑腦子裡一邊覺得不對,然後他氣喘吁吁地叫道:“不可能啊,咱們村不靠河!用水都不方便,怎麼會被水淹?”

“但確實是,洪水已經衝過來了,應該是魚鱗河來的。”雖然在急速的跑動中,但許問的聲音和氣息仍然非常穩定,他一邊說,一邊指向山下的一個方向。

苗師傅在這裡住了幾十年,要說其他地方可能發洪水,但東嶺村絕不可能。

真的就是,他們用水都只能靠井了,種田都難得要命,發洪水,怎麼可能?

他是去過魚鱗河的,走路得要兩天,還得快走,這方向……不對勁啊。

他眯着眼睛,往許問手指的位置看。不知道是因為處於急速的跑動中,還是跡象到現在還不起眼,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也沒事,就是跑跑,等到了地方,他們就知道沒事了。苗師傅這樣想着,沒再多說話。

他們一陣風一樣地掠過山道,直衝山下。

許問跑在最前面,跑得最快。

這山路確實太難走,後面的人跑着跑着就有點跟不上了,眼看着許問的背影從近在眼前,到變成黃豆般大小,再不久就要消失了。

“跑他踩過的地方。”李晟突然發現一個決竅,對着身後的人喊道。

這山其實是沒有路的,只是走得人多了,才形成了路。

而許問剛才幾乎是在縱躍,並沒有完全去走尋常路。

李晟大喊一聲過後,回憶着許問剛才的落點,跟他一樣跳了起來。

跳比跑當然是更費勁的,但幾步過後,他們就發現了,這樣確實會更輕鬆。

腳下所踩的,都是堅實的地面,不再像之前的泥濘一樣,抓着他們的腳掌,彷彿想把他們往底下拖,要用盡全力力量才能掙脫它。

當然,這種情況,泥和石其實是很難分辨的,許問所踩的很多地方,石沒於泥下,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當他們試着跟許問踩在同樣的地方,他們就會發現,許問所有的選擇,全部都是正確的。

他落足之地,必定安穩!

一輪狂奔,他們終於到了山下,再次看見許問的背影。

許問剛才好像是在什麼地方停了一下,很快又再次起步,跑進了村子裡。

後面幾個人跑跑跳跳,簡直要斷氣,這時扶着膝蓋看向許問剛才停步的地方,這一看,臉色也全變了。

那是一口井,井石平鋪在地面上,六邊形,非常規整。

周圍立着井欄,欄上系著桶。

而現在,井水正在井欄邊緣翻湧,更有一些不受束縛地涌了出來,濺在了旁邊的井石上。

井水漲了!在狂漲!

還在狂漲!

井水不會莫明其妙地漲起來,這必然是什麼徵兆,難道……

苗師傅瞬間也緊張了,強提一口氣,繼續往村裡跑。

剛一進城,他就覺得到不對了。

這是什麼聲音?

為什麼這麼巨大?

這時,整個世界彷彿都在顫抖,在震動。

強烈的水的腥氣瀰漫在空氣中,四處都是,明明還沒有水,但村莊彷彿已經被水淹沒了一樣。

然後是巨大的聲音,彷彿巨浪拍打,彷彿洪水傾泄,彷彿樹木斷折。

距離此處還有一段距離,但已經非常接近了,帶着龐大的威勢,席捲而來,即將席捲一切。

許問說得沒錯,確實洪水要來了!就快到了!

這是怎麼回事?

這可是東嶺村,離汾河和魚鱗河都有一段距離的東嶺村!

東嶺村怎麼可能發洪水?

他心裡一陣茫然,但這時候什麼也來不及多想了。

前面,許問等人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近乎於聲嘶力竭地叫道:“快跑,要發洪水了,快跑!”

苗師傅嗅着空氣里越來越濃的水氣,心裡劇震,下意識想跑,但還是衝進了村子裡,跟着一起大喊了起來。

村裡有些人在路上,也有些人在屋子裡,聽見聲音走了出來。

看見許問等幾張生面孔,他們有點納悶,其中一個人笑着說:“你們是誰,別嚇唬人了,東嶺村怎麼可能……”

“是真的!”苗師傅沖了過去,大聲喊道,“快逃!”

“你怎麼也跟着這幫小年輕瞎胡鬧呢,這可是東嶺村。不可能發水。”樹下一個老農叼着煙斗,慢條斯理對苗師傅說。他看見阿吉,又說,“你回來呀,你娘剛才還在問你呢。”

“快跑,是真的要發水了!”阿吉大喊,一邊往村北跑,一邊指向一邊,叫道,“看看這井!”

他很少說話,又彷彿處於變聲期,聲音有點低啞,公鴨嗓的感覺。這時他大聲嘶喊,聲音更難聽了,但非常清楚,引得好幾個人順着他指的方向去看。

這一看,老農猛地站了起來,煙槍都嚇得掉在了地上。

“這井水,怎麼漲了,漲得這麼厲害?”

“什麼聲音?”又有人往聲音的來處看。

水聲如雷鳴,之前就隱隱約約出現,有人聽見,但如果不是像苗師傅這樣被許問提醒的,誰也不會往那邊想。

這時水聲更近,雷鳴般的聲響更加清晰,更多的人開始疑惑了,往聲音的來處看。

聲音是從村北方向傳來的,那裡是一片樹林,非常茂密,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但現在留心去看,隱約可以看見,巨大樹木的枝葉背後,彷彿有白色的牆壁時高時低地出現,越來越近,向著這邊奔騰而來!

真的是洪水,洪水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