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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問恭恭敬敬地把菜刀遞給了老頭子。

老頭子伸手接過,先放在手裡掂了掂,這一次,他終於沒有馬上把它還給許問,而是提着它,開始在案板上切菜。

他太老了,眼皮子上是全是褶子,眼睛也有點渾濁,但此時執刀切菜,刀鋒接觸案板的聲音密集得像是剛剛落下的一陣疾雨。

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與黃色的菜品交相落下,最後變成細絲,整整齊齊地碼在案上。

切完菜,老頭仍然沒有停下,手一壓,剛剛漸熄的爐火猛地騰了起來,他開始下油炒菜。

最後,一盤簡簡單單的土豆絲被遞到許問面前,老頭的意思很明顯:“吃。”

他說,許問就吃了。

他拿着筷子,直接空口吃。

難怪飯館外面圍了那麼多車,等了那麼多人,不是沒有原因的。

簡簡單單一盤土豆絲,又嫩又脆,還意外地帶着一點糯意,味道鮮美,那是工業味精調不出來的鮮味。

許問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點頭表示:“很好。”

明明是誇獎,老頭卻是一愣,問道:“就這?”

他期待得到的回應,明顯不是這樣的。

“確實很好吃。”許問又肯定了一次。

老頭子皺着眉,盯着他看。

“但沒有我女朋友做的好吃。”許問果然還有下文。

“這不可能!”老頭子喊了起來。

“實話實說。”

“這不可能。小子不要被愛情被沖昏了頭腦亂說話,你女朋友那種家常手藝,怎麼可能跟我比……”

這是許問見到他以來,他說話最多的一次,顯然是真的急了。

許問不說話,只看着旁邊的案板。

老頭子說著說著,聲音變小,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順着看了過去。

案板上放着許問剛剛打好的那把菜刀,寒光鋒銳,又帶着一絲柔和的感覺,是把好刀。

老頭子閉嘴了。

許問能打出這樣的刀,是一個貨真價實的行內人,這種人,不可能亂說話。

“真的比我的好吃?”老頭子狐疑地問。

“是真的。確實是家常味,但衣食住行,本都是家常小事。”許問坦然說道。

他沒有私心,是真的全然出自客觀做出的評價。

老頭細細品味着許問這句話,許問說完,向他行了一禮,轉身準備離開。

他是過來驗刀的,那盤土豆絲已經充分說明,他的刀過關了,達到了老頭的標準。

這標準,也是秦天連的標準。

老頭顯然沒想到許問走得這麼果斷,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你女朋友在哪裡,能讓她來跟我切磋一下嗎?”老頭問。

“她不在這裡,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許問答道。

“異地分居啊,那什麼時候回來呢?”

“不知道。”

“能找她回來一趟嗎?”

“不能。”

“那能跟我說說她在哪裡嗎,我去找她!”

老頭求道之心,也算是拳拳了。

但許問停下了腳步,看看天空,又轉過頭來向著他搖了一搖。

“我也不知道怎麼讓她回來。”

這一刻,也不知道老頭子腦補了什麼內容,他露出了極其同情的目光,拍拍許問的肩膀,道:“小同學,加油,把她追回來吧。她能給你做出那樣的菜,你肯定還有希望!”

說著,他對許問揮了揮拳,表示鼓勵。

現在看他的表情,好像比許問本人還要急切一樣。

要是那麼簡單就好了……許問苦笑了一下,非常認真地對老頭點了點頭,道:“嗯,我一定會努力的。”

“加油!”老頭子再次揮拳。

許問笑着行禮,離開了小巷。

回去許宅,他看見秦天連,正坐在鍛爐旁邊等他。

“吃了什麼?”他揚了揚眉,問道。

“土豆絲。”許問回答。

“可以啊,我上次去找他的時候,吃的是魚絲。”秦天連說道。

魚肉要切成絲,當然比土豆難得太多了,秦天連這是炫耀嗎?

秦天連輕輕笑了一聲,問道:“好吃嗎?”

“挺好吃的,但不如我女朋友做的。”許問把對老頭說的話又對秦天連說了一遍。

“啊?”秦天連也愣住了。

“我女朋友,雙木,又叫林林。她手藝也非常好,比那盤土豆絲更好。”許問說道。

他說話這句話的時候,佯作若無其事地轉頭,看着秦天連的臉。

“雙木,林林……”秦天連重複着這個名字,那感覺,像是聽見了什麼熟悉的字眼一樣。

秦天連的音質也跟連天青非常像,語癖當然不同,但說話的語氣偶爾也會非常相似。

聽見這樣的聲音念着林林的名字,許問心裡的感覺非常奇妙……

這熟悉感……

“啊,我想起來了,你在做班門鎖的時候說過?樹下的那位少女?”秦天連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

只有這樣嗎……

一瞬間,許問的心裡掠過一陣巨大的失望——原來這熟悉感是因為這個而來的!

“原來你看過那次直播。”許問停了一會兒才回答,笑得有點勉強。

“嗯,不久前去補了一下,將百門技藝融合而成魯班鎖,可變幻形態,兼具巧妙與藝術,很不一般。拍出那樣的價格,理所當然。”秦天連道。

“一時的靈感,是我當時最好的想法了,確實覺得有點意思。”許問笑了笑,回答道。

“後面衍生出來的萬物歸宗,也很有意思。據說班門鎖的每一個形態,就是它的一張新地圖?就是說有人把它解出來了嗎?”秦天連又問。

“我展示的時候有一個形態,是萬物歸宗初始地圖,後來有人解出來了另一個,就被做成了現在這個新資料片的基礎地圖。”許問打起精神解釋。

“我以前覺得這些東西沒什麼意思,現在接觸之後發現,不算無聊,有些想法別出機杼,也算引人思考。”秦天連說。

“現代科技體系和傳統手工業體系是兩個不同的路子,本來也可以互相啟發。”許問道。

兩人聊了幾句,接下來,秦天連開始教許問別的鍛鐵方法。

打了這把菜刀,許問多少明白了一些秦天連的意思。他沉下心來,照着他的要求,叮叮噹噹的聲音很快再次響徹了許宅一角。

這樣的工作當然很累,這天秦天連親自給許問示範,雖然他用力的方式極其巧妙,本身的力量也非常強悍,但還是出了一身的汗。

晚上跟許問一起回去民宿,站在傾泄而下的淋浴水柱中,秦天連抬頭看着水花濺出反射的燈光,怔然有點出神。

用這過去絕沒有的簡便方式洗完澡,秦天連躺回到了柔軟的床上,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竹枝梢頭上的月亮,又看了很久。

最後,他閉眼入夢。

可能是因為白天里跟許問聊過了班門鎖的事情,他恍然之間看見了一棵樹,位於一片大湖的旁邊,湖光水色連成一片,綿延到天邊。

樹下坐着一位少女,水光映在她的眸中,她望着遠方,自己也彷彿是那遠方。

班門鎖刻畫的是少女的側臉,她的目光。

奇怪的是,在夢中,秦天連所在的位置,是那少女的背後,看見的是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