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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時堂當然無論怎麼說,都不可能只是“空蕩蕩的四面牆”。

光是這幢房子本身,就已經是絕美的藝術品。

但許問明白榮老爺子的意思。

硬裝和軟裝,是古建築不可分割的兩個部分。四時堂的傢具件件精品,與四時堂本身可以說是相得益彰,要是真就這樣全部都賣了,從某方面來說也算是為了修外面的櫝子,把裡面的珠子全賣了。

“還請榮老先生指教。”許問注視着他,緩緩說道。

“哈!”榮老爺子回視,突然笑了起來,用手點了點他,“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心機不淺啊!”

嘴上說著許問心機重,他的表情卻一點也不介懷,還像是挺高興的模樣。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背着手,里里外外地看,不時停下腳步凝視某處。

當他再一次看清四時堂的時候,他的笑容消失,表情變得非常凝重。

最後,他站在四時堂窗邊,抬着頭,透過窗格看向外面的景物——那株被蒙蒙天光曬落,照得如同翡翠欲滴的芭蕉,沉默了良久。

“政府拔款維修文物古迹,有自己的標準,我不在這個位置,不好說你能不能申請下來。就現在來看,我只能說,機會很大。”

榮老爺子轉身注視許問,開口說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你。拿了誰的錢,就要服誰的管。你這個雖然是私人住宅,但要是被定級為受保護文物單位,就會有很多限制,買賣、改建,各方面都不可能像現在這麼自由。”

其實國家對文物的保護是強制性的,按照文物保護法的規定,個人所有權房屋被國家宣布為文物保護單位的時候,個人是無權拒絕的。當然,國家會給予相應的補償,但相應的,個人也不得對房屋的主體結構、布局等進行任何改造。如果需要維修,維修方案也需要遞交給文物管理部門申請批准。

當然,在必要情況下,國家會在有補償的情況下,對文物單位進行徵收。但是有榮老爺子在,不出意外不至於出現這種情況。

“我做過一些了解。”許問說。

許問最大的願望是修復許宅,並不打算以它牟利。國家文物管理部門的意願是對文物進行管理與保護,在這方面,雙方的要求是一致的。

許問進行過一些了解,對相關法律法規比較認同,至於一些不可避免的理念上的差異,未來也可以慢慢調和。

“那行,小樓你回頭去替他申請一下,我會打個招呼。”榮老爺子直起身子,對樓先生說。

“是。”樓先生回答。

接下來,榮老爺子又在許宅呆了很長時間,除了樓梯壞了沒法上四時堂二層,除此以外幾乎每個角落都看過了。

如許問所料,在他們眼裡,假山雖然可以進出,但裡面的密室消失了,那是只屬於許問個人的環境。

四時堂里有很多傢具和物什,其中相當一部分被許問搬到了旁邊的屋子裡去,剩下的部分被隔成了工作間。

許問本來是把工作地點搬到這裡來了的,但連天青來了之後,偶爾也要做些嘗試,許問就把這裡讓給了他,自己回到了原先的中庭空地。

現在榮老爺子他們算是對這裡做一個初步的考察,所以各處都要看過,那個被隔出來的工作間也不例外。

令人意外的是,連天青站在旁邊,他們看不見連天青,卻看得見他做到一半的東西。

那是箱子里的一幅中國畫作品,非常陳舊,有一些蟲蛀和受潮的痕迹。連天青之前教許問裝裱的時候拿它當樣品,順手把它拆開了、進行修復。

現在已經修好的畫心貼在旁邊的木板上,外面裝裱的絹布需要補配,要等許問找到合適的材料才能繼續。

“你也會修復書畫?”榮老爺子意外地問。

“會一點。”許問也不方便解釋,只能實話實說。

“這畫……”榮老爺子的目光移到畫心上,看呆了。

那是一幅山水畫,畫的就是柳宗元那首非常出名的五言絕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上。”

這是一幅非常具有畫面感的詩歌,自誕生以來,很多畫家試着以它入畫。

這畫很好畫,也很難畫。

它自帶畫面感,很容易在腦海中構圖成形。但形好構,意難得。那種空茫闊大,寂寞痛苦卻又堅定的境界,極其難以描繪,不僅要畫家有足夠的水平,還要心手合一,繪畫時每一筆、每一點、每一抹色彩都恰到好處才行。

所以,它也很難修,修復者水平稍有不夠,或者修復時不夠謹慎,就有可能破壞畫中意境,那這幅畫也就相當於徹底被毀了。

“這畫賣嗎?”榮老爺子盯着它看了半天,一句話脫口而出。

但不等許問回答,他就擺了擺手,道,“當我沒說,這畫應該是這宅子的掛畫吧?”

“是,這幅江雪,是四時堂的冬。”許問回答。

“那算了,還是讓它留在這裡吧。”榮老爺子一邊嘆氣,一邊又有些欣慰與期待。

這宅子徹底修好了的話,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

他忍不住這樣想。

“但這裡也不是所有的畫都是屋子陳列的擺設,也有一些只是普通收藏,未來我可能還是會將其中一部分出售換錢。”許問坦承。

“哦?到時候發通知的話,可不能忘了我。”榮老爺子並不意外,反倒挺欣賞許問會直接說出來。

說到底,這是他的私宅,裡面所有的東西他都可以任意處置。他要把它們全部賣掉換錢享受,也是他的自由。現在他能經受住這麼巨大的誘惑,以恢復古宅原貌為己任,已經很了不起了。

又在這裡逗留了很長時間,榮老爺子終於要離開了。

離開之前,他鄭重其事地對許問說:“這宅子很好,修起來很難。”

“我知道。”許問只回答了三個字。

“我也會幫忙的!”榮顯一直安靜地跟着他們後面,這時突然提起聲音,大聲說道。

榮老爺子低頭,看見他認真的表情。

“我也會幫忙的……”高小樹站在榮顯旁邊,突然也跟着說了一句。聲音很小,但同樣很認真。

這倆都是初學者,頂多算考過了初級木工技師——還沒拿到證書,水平距離修這樣一座宅子差了十萬八千里,但榮老爺子看着他們,卻笑了起來。

“那你們加油。”他分別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髮,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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