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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開了脈搏,王安石疑惑的道:“雱兒,此番進書房你作何想法?”

“並沒有什麼想法。”王雱沒心沒肺的小屁孩模樣。

王安石也不知道這是福是禍,兒子的語法變的很怪?

以往的雱兒是個神童,七步成詩處處有詞,進這書房,他要是不出一首詞是過不去的。而今被驢踢了,看似心智問題好了,卻丟失了才氣?卻又真真實實是自己的兒子。

“真的沒想法嗎?”王安石再道。

王雱眼珠子轉了轉,便故意指着掛在牆壁上的一副帖子道:“我有些好奇,這潦草寫的什麼,能被老爹您那麼重視的掛在中央?”

王安石急道:“你戲弄為父嗎!以往你每來,必對此范仲淹手澤點評一番,因你喜歡、為父便掛在了中央,現在你反問這是什麼?”

算好此番穿越相當機智,被驢踢了腦殼,否則鬧笑話了不是。王雱很慶幸的想着。

yy完畢,王雱攤手瞎扯道:“老爹你仍舊沒說這是什麼?”

王安石險些落下淚來,急道:“你……真的看不懂這帖子了?”

王雱眼珠又轉了轉,很暴走的拍一下桌子。

不但老王被嚇得跳了起來,身邊的耿天騭和許浪山也被嚇了一跳。

要是老廖在的話,就提着腳調教衙內了,可惜老耿和老許是文人,戾氣不重。

“怒拍桌子需有原因,我兒可有典故?”老王最先穩住了陣腳,看着王雱尋思,難道他心智又開始犯病了。

王雱道:“字的作用是傳達心意,於是字必須讓人看懂。寫的如此潦草讓人難以領悟,是別人的錯?由此我不難想象,范公他們慶曆新政失敗的原由。這是態度不端正,是脫離群眾,這是官僚思想的殘留變種。想法是好的,但政務就如同文字一樣,慶曆新政時期,如果范仲淹的執政真如同他寫字一樣,讓大多數人看不懂不接受。兒子請問父親,這又是誰的錯?”

“你……”王安石聽他竟敢批慶曆新政,不禁鐵青着臉。

激動的許浪山跺腳道:“衙內不許胡言,否則老爺打死你也沒人勸。”

王雱道:“小子哪點說錯了?文如其人,字如其人,政如其人。執政是為民,不是為藝術。執筆,它是為了表達思想,不是為書法。思想,它是為了做人,不是為了表達清高。綜合來講,范公這手澤表述‘先天下之憂而憂’當然高尚,然而正因為太高尚,太藝術,讓人不敢直視,這便叫不接地氣。”

王安石不禁楞了楞,捻着鬍鬚思考少頃,想到一代大家歐陽修,也不止一次批那些走火入魔的文人故作清高、用生僻字眼來彰顯學問。歐陽修的意思其實和現在王雱的“不接地氣說”如出一轍:字寫出來就是要讓人看懂,不是裝逼顯擺的。

老歐陽當時說了,有些字連我都不認識,字意要依靠上下文來猜測,你們這些文棍想逆天啊。

於是王安石又高興了起來道:“還是神童,仍舊聰慧,十歲能有這番見解足見難得。只是……路數和以往不同了,語氣語法變得好奇怪。”

王雱沒什麼好說了,反正是驢的鍋,最好卸磨殺驢,今晚一起吃紅燒驢肉,否則全家人遲早被大魔王餓死。

王安石並不知道這小子的齷蹉心思,又道:“我兒你似乎失去了些記憶,其實你誤會范公了,他老人家一生事務繁忙,沒工夫舞文弄墨,這幅帖子他不是寫給誰看的,是他自己看,字帖成於他陝西督軍之際,軍務繁重讓他沒閑心寫字,於是草草鬼畫,就成了這幅字帖。范公真正的遺澤是現在西夏人不敢隨意窺邊,陝西軍民得以平安。我兒,能理解為父在說什麼嗎?這下你覺得他接地氣了嗎?”

老范他當然接地氣,我這不是情急下東拉西扯唬人的嗎。

王雱就此鞠躬道:“老爹教誨,兒懂了。原來這貼字成於軍中危急時,不是他有意賣弄草書。帖子意義不在本身,而在當時范老於邊境打下的基礎、至今扔在護佑着大宋。”

“孺子可教。”到此清流老爸心情大好,吩咐道:“取些酒餵給我家那驢,犒勞它,它此番踢了雱兒一腳有大功。”

王雱一陣鬱悶,還指望那頭驢改善伙食呢,竟是反倒用酒餵給它。雖然喝酒長大的驢超好吃,然而太奢侈了,同等級的牛肉在後世要一千美元一斤呢……

暴殄天物啊。

王雱和王小丫兩吃貨,正在看着那頭驢喝酒。

從這頭驢的待遇、足見王安石的義氣。

然而“義氣爸”害人害己,肥了驢卻瘦了家人。他自己是個胖子,不表示咱們也需要跟着減肥啊?

“咱們真的要報復它啊,它只是踢了你一腳而已。”小蘿莉不太看好瑕疵必報的老哥。

王雱把她抱起來在懷裡道:“再說個理由出來,我就放棄害死這頭驢的想法。”隨即又放下來,王雱身體還小,抱她還是有壓力的。

“咱爹說做人要有良心,這頭驢年紀還小,給咱家拉磨盤幹活有幾年了,它娘也是給咱家幹活的。它還幫耿天騭他們拉錢糧呢,功不可沒。”二丫文縐縐的說道,“還有拉,它只是踢了你一腳而已。然而僅僅今年以來,你踢我好幾腳了。我以為你懂得這些道理的。”

“好吧放過它。”

王雱覺得她引用的超級經典……

今天么,雞腿肯定是沒有了。

不過今日收得兩個雞蛋,估計會是老規矩,晚上吃飯時候王雱一個,奶奶一個,其他人負責乾瞪眼。

二丫小心翼翼的護着兩個雞蛋,還眼淚汪汪的樣子。

於是王雱好奇的追問了一下,她說她擔心被責備。

實在是這個時代的雞下蛋看心情,收蛋看運氣,並不穩定。雞蛋有時候多有時候少。美女老媽怎是好說話的主,雞蛋少的時候她會責備二丫,就差說出“你偷吃”的話來了。

“二丫。”

“到。”小蘿莉立正道。

王雱道:“你想不想有點零食吃呢?”

小蘿莉舔舔嘴皮,卻又搖頭道:“咱爹不許咱們去河邊玩,說是危險。既然無法去捉魚,咱們沒錢,所以沒有零食吃。”

“傻子才去河裡拿魚,你目標超小,溜去賬房裡偷點錢出來,咱兩吃酒樓去。”王雱慫恿道。

“不要教唆小孩子幹壞事啊。”小蘿莉轉身逃跑了。

“!”

死丫頭叫那麼大聲怕別人聽不到啊。

於是王雱把她捉了回來,腦殼上給個暴栗道:“拿幾個銅錢出去改善一下伙食,照顧街坊生意有啥不好?”

二丫說道:“咱家現在正在城南蓋房子,爹還找別人借了些錢呢,不能這個時候給家裡添亂。”

王雱不禁楞了楞。

清官老爸不是地產商,不會在不富裕的時候去蓋暫時無用的房子,他連房間漏水都不想管呢。

所以聽到建房子,加之目下家裡的微妙局面,王雱明白過來了:老王心疼二丫和她娘,想分家讓她們單獨住在外面。以保護她們。

“桐鄉山遠復川長,紫翠連城碧滿隍。今日桐鄉誰愛我,當時我自愛桐鄉。”

王安石晚年的這詩,表達了他對小妾鄭氏的思念和愧疚之情。“桐”字不是真指的桐鄉,是指王安石那庶出的孫子王桐。王桐的奶奶就是二丫她娘鄭氏——那個飯桌上低着頭的美女。

歷史上沒有太多這方面的記錄,但是王安石有小妾的,也真的置辦了宅子專門安置。

這時代有小妾不是丟臉事,時任宰相的王安石要給二丫她娘正名、要來誥命那是分分鐘。但老王說出了“清官難斷家務事”、在對二丫她娘深情愧疚的情況下,卻沒把她們帶在身邊,所以只有一種解釋:美女老媽吳瓊不同意。老王是個妻管嚴。

為什麼說“桐”字不是指的桐鄉而是孫兒呢?

王安石是個有鄉土情的人,給家人取名的時候,喜歡用他執政過的地方命名。譬如王雱那個已經夭折了的妹妹王鄞,名字取自鄞縣。二丫叫王文安,安字取的是“齊安”那個地方。

至於兒子的名字輪不到老王來取,乃家族決定,兒子侄子們的名字基本都帶個“方”字。譬如王雱,譬如很快就會出生的庶子王旁。

王雱和王旁的讀音一樣,以至於史料中經常把兩人搞混,甚至就認為是一人。後世的百度說王雱是個心胸狹窄的瘋子,逼走了妻子,險些逼死兒子。那是誤讀,應該是指的王旁而不是王雱。

王雱的確心神有問題,卻是個積極的人,是個真正的天才。幾乎是王安石的唯一。將後來真正打垮老王的並不是政敵,而是王雱的英年早逝,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那個時刻讓王安石真的覺得累了。

史料誤讀如此嚴重是有原因的。司馬光上台後,所謂的程朱理學派崛起,為了擺脫巨人的陰影,他們對王安石乃至王安石一家的妖魔化是不遺餘力的。這不奇怪,不論古今,強勢砸過別人飯碗的政治家,哪有不被妖魔化的?

yy到此,王雱覺得多情老爸也不容易,好吧這次不偷他的錢了,自力更生才是王道。

“二丫,咱們出去弄點物資回來,我大老王家就快起步了,你要無條件服從、無條件支持我的事業。”王雱道。

小蘿莉說道:“你若不去書堂念書,看咱爹打不哭你。”

“囉嗦,你要不要吃東西嘛?”王雱說道。

“好啊。”

二丫聽到有東西吃便背着籮,屁顛屁顛的跟着。說起來她超喜歡現在的大雱,也喜歡那頭會喝酒的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