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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瘦如皮包骨,臉色黑沉沉的,病入膏肓,身上的衣衫破舊不堪,反穿系在身上,一床棉被已經爛如贓物,處處是黑球,讓人噁心。

這一切無不刺痛他的雙目。

“澈兒,你來看為娘,為娘終於能死而瞑目,我等了十七年,你終於來了,我的兒啊,為娘想你想得心肝疼…”

蘇澈不忍鼻酸難耐,可是沒有流淚,只是心口疼得厲害。

他向來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哪怕眼前的人是生他之人。

眼前奄奄一息的人,是他的生母,是被皇后害得如此地步的生生母親,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只是,他從不刻意外露表達,不能讓他人覺察到他的內心世界,他的心底從來都是上鎖,不會讓人知悉,哪怕這個人是他的母親。

他也絕不允許她窺探他的內心世界。

“兒啊,你聽為娘說,在宮裡好好過太平日子,為娘這一生不虧,你是皇子,是王爺,為娘真是好福氣,一點也不後悔。”

蘇澈只握緊生母的殘臂,不說話。

可是目光陡然變得駭人般血紅,如同秋天的楓葉,紅得嚇人。

瞥見她下身空空如也的褲腿,他心痛難忍,一陣顫抖窒息。

可是,他依舊強撐不讓自己當著榻上的母親發作出來,他只會忍耐,忍到心肝巨疼。

碩妃好似知曉他的難受,又道了一句:“其實,這些年,娘的恨是最多的,恨李婉,更恨蘇彰。當初是娘一念之差,才懷揣你入宮服侍蘇彰這個黑心黑肝之人。

早知道他不會善待你我母子二人,我早該尋了時機一刀結果他,替你親爹滿門報仇雪恨,可是上天捉弄,我下不去手...

如今,你已長大,我已將死,你的身世我不得不交代給你。你以後何去何從,如何選擇,我再也管不着。

我怕死了之後,到了陰曹地府,你親爹怪我,我無顏見他。你湊過耳朵來,我告知你,你親生父親是誰。”

蘇澈聞此言,如五雷轟頂,腦子轟然“炸裂”!

面前的女人說自己的親爹不是蘇彰?那是誰?

自己果然是卑賤之命嗎?!

蘇澈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這句話讓他血脈沸騰。

可也升騰起冰寒的涼意,他不是蘇彰的兒子,是好是壞?

他穩住呼吸,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去聽這個關乎他身世的秘密。

“其實我早在進宮前就懷了你,你爹不是蘇彰,他是蘇文正,是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你要謹記!

蘇彰是你的仇人,是他親手殺了你爹,奪了本該屬於你爹的皇位,將我們滿門殺害,將我搶進宮,我為了生下你,百般討好他,才讓我們母子活下來。

澈兒,你記住,蘇彰既是你的叔父,也是殺害我們一家的元兇,這江山本就該是你父親的!曾經你父親對前朝忠心耿耿,前朝皇帝陳寒山臨死前留下遺詔,將皇位許給你父親。

可是蘇彰為了奪位,搶了遺詔,殺害我們滿門,你身負血仇,千萬不要認賊作父!否則,我死不瞑目,枉費我多年忍辱負重!

澈兒,你千萬要奪回你父親的基業,這天下就該是你的!蘇彰不配做蘇家的長輩,你不要對仇人心慈手軟!切記!”

床榻上的女子撐着最後的力氣,氣息微弱,磕磕盼盼的說完這幾句話。

已是到了生命最後的盡頭,她的殘肢被蘇澈狠狠握緊,生怕他一鬆手,她就會死。

蘇澈恍恍惚惚,他聽清了母親說的話,他不是蘇彰的親生兒子,是蘇文正的嫡親兒子,蘇彰是他的滅門仇人!

老天真會捉弄人,他真想仰天長嘯!

他認賊作父十七年!

整整十七年!他的母親才說出這麼殘忍的真相!

對他而言,沒有歡喜,沒有哀痛,心底卻是真的徹底變了。

他決心要復仇!

拿回本該屬於父親的江山!

床榻上的女人,又微弱的說了一句:“澈兒,你說句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答應為娘,好么?”

蘇澈心底波濤洶湧,胸膛起伏不定,這個秘密對於他而言實在太過震撼!

他竟一時難以接受,聽到母親的微弱祈求的聲音,他終是開口,沙啞地說了一個:“好”字。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微笑,溘然長逝。

空洞洞的瞳孔,再無生氣,也沒有所謂的死不瞑目,因為她的眼珠本就是空的。

蘇澈艱難地忍耐不讓自己太過哀傷悲痛,強忍眼淚。

那種失去親人的心痛感覺,讓他終於顫抖着雙唇想說句什麼,但始終沒說出口。

緩緩的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婦人的臉上摩挲,最後放在她空洞的眼瞼處,撫了一撫,就像撫平一個尋常人的眼睛那般輕巧。

生怕他稍微使力,就會弄疼她一般。

當他手指離開婦人的眼瞼,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響徹上陽宮。

這時門開了,從外向內走進一個女人,她站在門口說了一句:“天色快亮了,殿下走罷,好歹是見了你娘一面,你娘死也高興,不枉此生受苦受罪。”

蘇澈戒備的站起,藉著微光審視那人,啞聲問了一句:“你是何人?”

“我是陳曼蓁,或許殿下聽說過我的名字,這些年是我一直在照料你母親,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剋扣,我能給予的幫助已經盡了全力,否則你娘不可能活到現在。”

陳蔓秦不是一個不求回報的人。

但也不是一個唯利是圖的人,她只是想坦然的告訴蘇澈這個事實,讓他對她感恩,記住這點恩惠。

“多謝。”

他未做逗留,走到陳曼蓁面前又特別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丟下一句:“明日我會準備棺木送進來,勞煩你替她收拾下儀容,替換些新的衣裳。”

別的他不能做主,但是能讓生他的母親走得尊嚴和舒服一些。

不想她這般臟污不堪的往亂葬崗一丟。

“殿下,你娘喜歡木琴,還請殿下給她尋一個陪葬。”陳曼蓁又說了一句。

蘇澈沒有停步,也沒有應答。

次日午時,碩妃的屍首藏在運送潲水的木桶里,悄無聲息的運出宮外。

蘇澈早早的等在一處巷道,身旁停放着一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還有一把有些年頭的精巧木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