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官陷入沉思和回憶，呆愣了片刻，又接着道：“我以前心底很是怕他，生怕做錯事令他責罰，好在我很本分，一直小心翼翼，從不多話，他也並沒有為難過我，那幾年我總聽說燕王殿下如何在戰場上殺人，簡直是個兇殘之人，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一直不敢靠近他，生怕他一個不高興就殺了我。後來我才懂得戰場險惡，你不殺人，人就殺你，善良不得。
其實燕王殿下是一個苦命之人，皇后不太喜歡他，經常不見他，皇上對他也一向寡淡，他除了拚命研究戰術，練習軍陣，一次又一次從戰場負傷回來，養好傷再去戰場，從來沒有人過問半句。
有時候，他受了重傷，不過十幾歲的小人，竟然能忍疼痛到汗流浹背，滿面汗水，也不叫喊一聲，我聽在耳里，真是心疼在心底。
我記得有一次，燕王殿下的心口中了箭傷，雖然穿着鎧甲，但箭頭還是射入了心口一寸來深，前來治傷的太醫看了連連搖頭，直說燕王殿下救不活了。一個個生怕瞧出個好歹來，竟提了藥箱就跑。
偏生燕王殿下不準殿里的人回稟皇上，也不準驚動旁人，他命小和子將心口的那半支箭拔了出來，府上沒有麻藥，他就咬牙受着，連服侍人遞給他木塊咬嘴，他也不肯，我猜是因為怕別人笑話他。他可真是高傲到骨子裡，殊不知受痛的是他自己。
聽說箭拔出來之後，府上又沒人會止血，燕王殿下失血過多，昏死過去，嘴裡只喊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可見他心性堅韌到什麼程度....他整整昏睡了三天才醒過來，這期間皇上沒有差人來問過一句傷勢好壞。
那幾天府里人都繃緊了神經，好在燕王殿下命大，醒了過來，從那以後，府里的人便知道他們這個十四歲的主子，是個鐵骨錚錚的硬漢子。他那執拗又強撐的個性有時候真讓人忍不住心疼，可是我們都知道燕王最不喜歡別人可憐他，心疼他，但凡在他面前流露出這樣的神情，都會被他攆走，發到別的宮殿侍候。
那天他醒過來，我很開心，忙煮好補血益氣的湯水端進去，瞧見他那九死一生滿面慘白的樣子，就忍不住哭出聲，被他聽見，不僅掀了我的盤子，打了我板子，還將我逐出他的寢宮，可是過了些日子，他差人送來給我一處房契，是宮外的一處院子，說是我伺候他這些年，那院子是賞我的。
我知道他是一個面冷心熱之人，我只在他宮裡服侍了五年，怎麼可能就送我一處院子？後來我慢慢才想通，燕王殿下這人啊，要是你對他好一分，他就還你十分。雖然他性情冷漠，不喜言語，但是心底跟明鏡似的，誰對他好，他可都記着，找准了時間，他保管還你的情分。
可惜，如今他被削職禁足，還要讓他娶一個不喜歡的女子為王妃，真是難為他了。你問我為何知道燕王不鐘意您的長姐，那是因為我以前見過他書房裡曾經好幾回畫過一個人的畫像。
開始畫的是一個小女孩站在梨花樹下的模樣，後來漸漸的就長成了小姑娘，再後來殿下就不畫了，畫好的那些畫也被他燒了。
我猜那個女孩子就是殿下小時候就喜歡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可我聽說燕王前些日子又開始畫了，畫的是一個少女模樣的女子，眉眼間與之前的那個神似，我就在想，是不是燕王殿下找到那姑娘了。要說燕王喜歡的女子，我想只有這一位。
燕王殿下是個長情之人，輕易不會對女子動心。我服侍他五年，雖然沒有完全摸清他的性子，但是多少能猜明白一些，他就是固執的不肯多說一句話，寧肯自己背負所有的疼痛和苦難，也不願意讓人同情他，可憐他。
他這人就是骨頭太硬，脾性太冷，嘴巴太緊，又不會故意曲意迎合他人，所以總是遭罪。唉...”
王女官說完，最後是一聲長嘆。
讓人心底跟着一涼。
他是真的心疼蘇澈，這樣的人活着不僅遭罪，還格外不快樂。
自她在燕王的宮裡服侍，就不曾見他笑過，一個九歲的孩子長到十四五歲，從沒有開口笑過，也不知他的心性為何如此堅韌，如此冷漠。
他受了多少委屈和磨難才會養成這樣的性子...
沒有人知道。
明姝聽她一口氣說了一長串關於蘇澈的話，有些若有所思。
看來皇上皇后對蘇澈是真的漠不關心。
那麼傳言中蘇澈的身世是不是有可能是真的？
明姝自然不能麻木到不關心的地步，跟着輕嘆一聲道：“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不幸，誰活着都不容易，何況是這權欲滔天的森嚴皇宮中人。”
“郡主說的極是，瞧我一說話，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不過燕王真的很可憐，聽說他小的時候，特別害怕打雷，為了克服這個恐懼，竟然在深更半夜爬上樓閣上衝天上喊着劈死我，不然老天就是混蛋的話。
唉...他可真是沒少受罪，那一回，他真被雷給劈昏了，從房頂上掉下來，摔破了頭，差點就死了，養了好幾日才醒過來，還好沒傷到內臟，殿下他三番四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明姝跟着說了一句：“是啊，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她也是大難不死，不指望有什麼福分，但指望能得償所願！
“郡主，天色晚了，我還得回去張羅分些人去燕王殿下的宮裡布置，您早些歇息，明早我來接你。”
“好，你別太累着，該使喚人就使喚他們，別什麼事都親力親為。”
“嗯。”
王女官走後，明姝俯首撐着下巴想蘇澈小時候的樣子。
那麼小的年紀，為了克服雷聲，爬上屋頂找雷劈，實在是匪夷所思。
這可能也是側面說明他想要成事的決心，只是他當時還那麼小，要下決心做這樣的一件事，除了要克服恐懼，最煎熬的可能就是爬樓頂的那段時間，身心驚懼不說，可能也是嘗盡了恐懼的折磨。
那麼小的年紀就敢與天地叫囂，被雷劈摔下來後大難不死，也許他真的意志力驚天動地，有可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