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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三十二年夏,相比起往年格外的熱,京里的大戶人家早就取了前年冬天藏在冰窖里的冰來去暑納涼,那些伺候的丫鬟僕人可就沒有這麼好的日子,最好的也不過是做完手上的活,躲在樹蔭底下,偷個懶,便也算是享受了。

楊家大院里,兩個小丫鬟趁着主子午休,也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槐樹底下偷着懶,嘴中也沒閑着,開始八卦院子里的事情。

“這大姑奶奶帶着表小姐和表少爺過來也住了一個月了,怎麼瞧着像是不打算走了呢。”穿着桃紅色對襟褙子的丫鬟,看了眼沒動靜的門帘,輕聲說道。

聞言另外一個梳着兩個丫髻的小丫鬟,臉上滿是嫌惡,忍不住啐了一口:“也不知道他們要在這裡賴着多久,你說咱們兩怎麼就這般命苦,給分到這個院子里來了。大姑奶奶根本就不受老夫人待見,連着表小姐屋子半塊整冰都不給,都是點冰渣滓,也就夠表小姐自己涼快涼快。叫我倆在這受罪。旁的院子里的丫鬟,誰不是跟着小姐在屋子裡涼快着,就我倆命苦。”

屋子裡馮綺雯靠在涼榻上,榻上雖然鋪了席子,卻也還是讓人覺着熱。

一旁巧倩一邊給馮綺雯打着扇子,一邊眉頭微皺。

她們靠着窗坐着的,就隔了一層的窗戶紙,外面說的什麼話,叫她們聽得清清楚楚的。巧倩不由替自家小姐覺得委屈,若不是家中生變,加上老太爺去世前留下的遺言,給小姐定的親事,誰稀得要在楊家落腳。

馮綺雯看着巧倩眉頭都快皺在一起,忍不住笑着道:“何必為了她們那些子不痛不癢的話生氣,別平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

巧倩聞言點點頭,心中卻還是有些不忿:“小姐,咱們也不是沒有銀子,為何非要在這楊家看人臉色,不如再去跟夫人說說,去外面租賃一處宅子,也省的受這種閑氣。”

聞言馮綺雯搖了搖頭:“現在豈是我們說要搬走就能搬走的。”

只怕現在他們想走,楊家的人也不會讓他們走的,至少楊老夫人和楊老太爺是不會放他們另尋住處的。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絳紅色衣裙的丫鬟從外面進來,瞧着馮綺雯面上說不出是喜是憂:“小姐。”

聞言馮綺雯不由看着來人,是她身邊的大丫鬟白芍,見她這副神色不由問了道:“白芍,怎麼了?”

說完就見着白芍將門輕輕帶上,也顧不得院子里的兩個躲懶的丫鬟,走到馮綺雯的面前,眉頭緊皺:“小姐,剛剛我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剛巧碰上大舅夫人從夫人那出來,便就多嘴問了環秀姐姐一聲,才知道大舅夫人是去給小姐說媒的。”

聽到白芍的話,馮綺雯微微變了變臉色,倒是巧倩卻像是聽了喜事一般,忙滿臉高興的問道:“白芍姐姐,可知道說的是哪家?”

按照這大燕朝的規矩,馮綺雯如今已經年十六,早該婚配了,若不是在家守了父喪,現如今還有祖父喪期未滿,馮綺雯早該嫁人了。這般年歲已經算是老姑娘了。

巧倩一個丫鬟還能有什麼期盼的,心裡最大的期盼便就是自家主子能得個好歸宿,日後陪嫁過去也算是有了出路。所以聽到白芍說大舅夫人給提了親事,不由的高興起來,只盼望着馮綺雯藉著以前馮家的聲威,還能找個富貴點的人家,她們這些當丫鬟的也就能少受點罪,指不定還能享福哩。

馮綺雯卻是心中想起了別的,白芍口中的大舅夫人,乃是馮綺雯的娘親楊氏的弟妹。現如今楊氏帶著兒女投奔娘家,楊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本來就是滿肚子怨氣,她們提的親事哪能有什麼好的。而且馮綺雯這原主,本就是有婚約的,當初馮綺雯祖父在世的時候曾給她定下一門婚約,不過卻是個破落戶家的嫡長子。

所以楊氏並不看好,只是當初馮綺雯祖父臨終前特地交代了馮綺雯的哥哥,務必要帶着她回京去成了這門親事,馮綺雯母子三人這才從廬州回京。現如今楊大夫人給說了親事,馮綺雯不由想起了一件事,心中忍不住猜測:他們莫是在打那件事的主意?

白芍見着馮綺雯眉頭輕皺,端了桌子上的涼茶遞給馮綺雯,心中思索着說道:“環秀姐姐在夫人身邊伺候着聽到的,說是兵部尚書章顯之章大人的長子,章聞仲。”

聽到白芍的話,馮綺雯拿着杯子的手卻是抖了抖,杯子應聲落在桌子上,倒是把巧倩和白芍嚇了一跳。

“小姐,怎麼了?”

巧倩連忙將倒了的杯子扶起來,拿出帕子替馮綺雯擦了身上的水漬,忍不住道。

還是白芍跟着馮綺雯久了,心思也沉穩許多,見着馮綺雯這個反應不由開口道:“小姐,可是這門親事有什麼問題?”

有問題,不僅有問題,問題還大了。

這兵部尚書之子章聞仲,年紀輕輕卻已經是從五品的四等侍衛,託了他爹的福,現在正在皇宮裡當差。旁人知道的是,這章大少爺能文能武,還長得儀錶堂堂,年紀輕輕能做到從五品也算是年輕有為的。父親又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日後的前程還指不定要有多好呢,即便是章聞仲三年前曾死了一位妻室再娶乃是續弦,也絲毫不影響那些想要將女人送上去巴結章家的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章家乃是大門大戶,現在在京城也算是高門貴族,可不是楊家這種想攀就能攀上的。也只有馮英廉當初還在世,馮家沒有沒落的時候,還能與之相比。

不過這都是外人眼中的,馮綺雯卻是深知章家並非表面如此,章聞仲也絕非是他們所見到的那樣年輕有為。

只因為現在馮綺雯這具身體里住着的並非是真正的馮綺雯,而是章家三年前病逝的,章大少夫人。

所以聽到白芍的話,馮綺雯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渾身一抖,過去的日子恍若噩夢般,即便是過了三年還是歷歷在目。章家和章聞仲,丫鬟和奶嬤嬤的慘死還在眼前。

心思不由回到三年前,當時章顯之還不是兵部尚書,在平西大將軍馮懷仁的帳下。而她也不是現在的馮綺雯,乃是蘇州富商沈貴的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