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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永昌正走在去書攤的路上,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與那位快活老頭兒相隔咫尺。他稍稍走偏了一點,無意中拐進了一條背街,走了一半才發現錯了,他知道這條路方向是對的,心想用不着折回去,所以依舊快步往前趕,那一疊書夾在胳膊下邊。

他一邊走,一邊尋思,只要能看一眼可憐的小癩痢,無論要他付出多大代價都行,自己該會感到多麼高興多麼滿足啊,小癩痢還在挨打受餓,在這一時刻興許正在傷傷心心地哭呢。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女子高聲尖叫起來,嚇了他一大跳。“喔,我親愛的弟弟!”他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清是怎麼回事,便有兩條胳臂伸過來,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停住了腳步。

“哎呀,”永昌掙扎着嚷了起來,“放開我。是誰呀?你幹嗎攔着我?”

摟住他的這位年輕女子手裡拎着一隻小籃子和一把大門鑰匙,用一大串呼天搶地的高聲哭喊做了回答。

年輕女子叫道,“我可找到他了!呃!永昌!永昌!你這個頑皮孩子,為了你的緣故,我吃了多少苦頭。回家去,走啊。噢,我可找到他了,謝謝老天爺,我找到他了!”

少婦這麼沒頭沒腦地抱怨了一通,接着又一次放聲大哭,歇斯底里發作得怪嚇人的,有兩個這時走到近旁的女人不由得問一個頭髮用板油擦得亮光光的肉鋪夥計,他是不是該跑一趟,把大夫請來。

肉鋪夥計——他本來就在旁邊看,那個樣子即便不說是懶惰,也屬於遊手好閒——回答說,他認為沒有必要。

“噢,不用,不用,不要緊,”少婦說著,緊緊抓住永昌的手。“我現在好多了。給我回家去,你這個沒良心的孩子!走啊!”

“太太,什麼事?”一個女人問道。

“喔,太太,”年輕女子回答,“差不多一個月以前,他從爸媽那兒出走了,他們可是幹活賣力,他跑去跟一夥小偷壞蛋混在一起,媽的心差一點就碎了。”

“小壞蛋!”一個女人說道。

“回家去,走啊,你這個小畜生。”另一個說。

“我不,”永昌嚇壞了,回答說,“我不認識她。我沒有姐姐,也沒有爸爸媽媽。我是一個孤兒。”

“你們聽聽,他還嘴硬!”少婦嚷嚷着。

“阿朱!”永昌叫了起來,他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臉,不由得驚愕地往後退去。

“你們瞧,他認出我來了!”阿朱向周圍的人高聲呼籲,“他自己也糊弄不過去了,哪位好人,勞駕送他回家去吧,不然的話,他真要把他爹媽活活氣死,我的心也要給他碾碎了。”

“這他媽什麼事啊?”一個男人從一家啤酒店裡奔了出來,身後緊跟着一隻白狗。“小永昌!回到你那可憐的母親那兒去,小狗崽子!照直回家去。”

“我不是他們家的。我不認識他們。救命啊!救命啊!”永昌喊叫着,在那個男人強有力的懷抱里拚命掙扎。

“救命!”那男人也這麼說,“沒錯,我會救你的,你這個小壞蛋。這是些什麼書啊?是你偷來的吧,是不是?把書拿過來。”說著,他奪過永昌手裡的書,使勁敲他的腦袋。

“打得好!”一個看熱鬧的人從一扇頂樓窗戶里嚷嚷着,“非得這樣才能叫他知道點厲害。”

“沒錯!”一個睡眼惺忪的木匠喊道,衝著頂樓窗回投過去一道讚許的眼色。

“這對他有好處!”兩個女人齊聲說。

“而且他也是自找的!”那個男人應聲說道,又給了永昌一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走啊,你這個小壞蛋!嘿,牛眼兒,過來!看見沒有,小子,看見了沒有!”

一個苦命的孩子,大病初癒身體虛弱,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打擊搞得他暈頭轉向,那隻狂吠的惡犬是那樣可怕,那個男人又是那樣兇橫,再加上圍觀者已經認定他確實就是大家描述的那麼一個小壞蛋了,他能有什麼辦法!

夜幕已經降臨,這兒又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孓然一身,反抗也是徒勞的。緊接着,他被拖進了由無數陰暗窄小的胡同組成的迷宮,被迫跟着他們一塊兒走了,速度之快,使他大着膽子發出的幾聲呼喊變得完全叫人聽不清。的確,聽得清聽不清都無關緊要,就算是很清楚明白,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

煤氣燈已經點亮。溫太太焦急不安地守候在敞開的門口,僕人已經二十來次跑到街上去尋找永昌。客廳里沒有點燈,兩位老先生依然正襟危坐,面對放在他倆之間的那塊懷錶。

在一片寬敞的空地,狹小的胡同、院落總算到了盡頭,四下里立着一些關牲口的欄杆,表明這裡是一處牛馬市場。

走到這裡,張胖子放慢了腳步,一路上快行急走,阿朱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

張胖子朝永昌轉過身來,厲聲命令他拉住阿朱的手。

“聽見沒有?”阿朱見永昌縮手縮腳,直往後看,便咆哮起來。

他們呆的地方是一個黑洞洞的角落,周圍沒有一點行人的蹤跡。抵抗是完全沒有作用的,永昌看得再清楚不過了。他伸出一隻手,立刻被阿朱牢牢抓住。

“把另一隻手伸給我,”張胖子說著,抓住永昌空着的那隻手。“過來,牛眼兒。”

那隻狗揚起頭,叫了兩聲。

“瞧這兒。”張胖子用另一隻手指着永昌的喉嚨,說道,“哪怕他輕聲說出一個字,就咬他。明白嗎?”

狗又叫了起來,舔了舔嘴唇,兩眼盯着永昌,似乎恨不得當下就咬住他的氣管。

“它真是聽話呢,它如果都不是,就讓我成瞎子。”張胖子帶着一種獰惡殘忍的讚許,打量着那頭畜生。“這下你知道你會得到一個什麼結果了,你高興怎麼喊就怎麼喊吧,狗一眨眼就會叫你這套把戲完蛋的。小傢伙,跟上。”

牛眼兒搖了搖尾巴,對這一番親熱得異乎尋常的誇獎表示感謝,它又吠叫了一通,算是對永昌的忠告,便領路朝前走去。

夜色一片漆黑,大霧瀰漫。店鋪里的燈光幾乎穿不過越來越厚濁的霧氣,街道、房屋全都給包裹在朦朧混濁之中,這個陌生的地方在永昌眼裡變得更加神秘莫測,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越來越低沉沮喪。

他們剛匆匆走了幾步,一陣深沉的教堂鐘聲開始報時,伴隨着第一聲鐘響,兩個領路人不約而同停了下來,朝鐘聲的方向轉過頭去。

“八點了。”鐘聲停了,阿朱說道。

“用不着你說,我聽得見。”張胖子回答。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聽得見。”

“那還用說,”張胖子答道。

張胖子先生似乎想用這一番寬慰話來壓住心中騰起的妒火,他把永昌的手腕抓得更緊了,吩咐他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