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廣場事件的浪潮波及到工廠里，大型車開始停產檢查，整頓思想，天天學習文件，提高認識。技術部門藉機清理煙囪里的煙塵，工程部門開始給機器檢修，加熱車間也給爐膛做維護。從這一點上，小包發現，武鋼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點陽奉陰違啊！

廠前的休息室旁邊的辦公室終於開門了，旁邊的會議室也開門了。房間很大，有風扇、茶爐，幾十個工友在那裡吹牛打屁，說這些葷素不忌的笑話。小包也是聽眾，也笑。就有人開始盤問小包學習情況，問話的是包爸的師傅楊國忠：“伢子，老師講課聽不聽得懂？學習怎麼樣？”

小包按照金大俠的排輩叫老楊‘師祖’，老楊問稱呼來歷，小包說：“父親的父親叫祖父，父親的師父叫師祖父，簡稱師祖，也叫師爺，不過，師爺是貶稱。”

老楊很驚訝，環顧圍觀過來的一大班徒弟問：“為什麼是貶稱？”

小包從容不迫地說：“明清時代的官老爺找了個跟班，出謀劃策，就叫師爺；還有一些專門替別人打官司的訟師，也叫師爺，這兩種人，好人不多！”

老楊連聲讚歎：“看看，我這個徒孫多大點的人啊！懂得真多！你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小包說：“蔡叔叔的書里都有！”老楊看向包爸，詢問蔡叔叔是誰？

包爸回答說：蔡工程師，蔡居鍾！

老楊說對這個稱呼很滿意摸着小包的頭說，星期天到師祖家，叫師奶給你煮肉吃。小包立即打蛇順桿上，說：“師祖，還真有個事要麻煩你！你把楊叔叔的初中課本找出來，我要先看看。”

老楊疑惑了，問：你不是三年級嗎？

我已經要求跳級，段考之後是五年級，下學期就要上初中，校長已經同意了。

這下子，全屋的人就沒有說話的了，辦公室那屋的主任忽然就發現這屋沒有了動靜，也伸頭看看。

老楊看向包爸，目光詢問。包爸不知道情況啊！搖搖頭。

老楊在車間資歷最老，連車間主任也順着來。老楊問：“孩子！怎麼回事？慢慢說，可不能撒謊，撒謊不是好孩子。”

在眾人面前發言，還都是成年工人，聽眾還有爸爸，這一世還是頭一回，小包深呼吸一口氣，說：“我就是忽然覺得三年級課本太簡單了，找四年級五年級的看了，也是沒有困難，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一班小孩子玩兒！”，車間主任楊苪安覺得是在看相聲，單口相聲。

小包繼續說：“我跟侯老師說，我要跳級，侯老師說他要跟校長彙報，昨天他通知我說，下星期段考，直接給五年級試題，考過了，就去五年級讀下半學期。”

大家都覺得，新話題來了。主任回去坐下，也想：這事兒如果是真的，還真有意思！

四月二十二號，段考開始，還是兩門功課，語文算術。小包還是在三年級教室坐着，等候侯老師安排。髮捲了，印刷的卷子，還是三年級的，小包疑問地看向侯老師，侯老師臉上平靜無波，沒有看他。小包一惱之下，三分鐘五分鐘就答題結束，也不再掩飾藏拙，完全是後世老教師的飄逸字跡。

就在小包想交卷出門之際，外面來了三個人，小包認識其中一個就是老校長。猜摸着，另兩個人是來接收自己的五年級老師。

校長把一張卷子交給侯老師，侯老師沒有說話，直接把卷子放在小包面前，同時把小包的三年級語文卷子收走。

小包面前的五年級語文試卷，肯定是五年級發完試卷才給自己送來的。時間問題倒是不用考慮，小包用開始複寫筆答卷。複寫筆就是圓珠筆，因為經常用在雙聯三聯票據的複寫上，最初就叫複寫筆。也有高雅的稱呼，像阮罕屏小公主就叫它原子筆，這是小包第一次聽說這種稱呼。

兩個老師在看小包的三年級試卷，一邊看試卷，一邊看向小包，兩個人都是一臉喜色，他們看的不只是答案，滿分是肯定的，他們欣賞的還有那一手瀟洒漂亮的字跡，看着就賞心悅目。老校長在一邊，也是一臉愛憐的看着小包同學，他正文不加點地快速書寫。

五年級的試題也是簡單，要不是顯得太張揚過分，小包就想挑戰高考。可是現在還有高考嗎？都是推薦上大學的。

作文耽誤一些時間，小包還是趕在下課鈴聲響起之前放下筆，舉手交卷。兩個老師連忙過去，一個摸摸小包同學的頭，另一個拿起桌上的試卷，三人對侯老師點頭一下，出門而去。

小包沒來之前，阮小公主是班上學霸，但也僅僅是學霸而已，老師派個河南老鄉，一個土包子和她同桌，她很不滿，老師叫她發揚風格幫助新來同學，她很驕傲地答應了，但還是在書桌上划了一道線，沒說話，小包也知道，這是不許自己越界。

小公主鬱悶地發現，土包子竟然字比自己寫得好，畫比自己畫得好。原準備在中段考上比試一下高低，誰料人家三年級試卷寫完，現在又搞個五年級試卷練練，兩個五年級老師看着，連校長也來關注。

阮罕屏和小包前後腳出的教室，小公主沒忍住，還是問了一句：“你為什麼要做五年級試卷？”

小包發誓這是和阮罕屏小公主兩世里唯一的一句話，於是不怕打擊小公主的驕傲，昂然回答：“我要求的！”

“為什麼？”

“我要跳級！”

“跳到五年級？”小公主嘴型變圓。

“嗯！考試結果下來，我就去五年級了！”小包就是要刺激她。

“啊！——”小公主捂着嘴竟然哭了，轉頭，臉對着牆，先是大聲，又覺得不合適，連忙用手捂着嘴巴，小聲哭泣。

這是哪跟哪啊！好像我欺負你了似的，小包正在着急，結束考試的鈴聲就響起來，學生們一涌而出，小包跟着大夥一路下樓，去上廁所。

第二節個試卷是算術，程序依舊。小包先做三年級試卷，再在那兩個老師和校長注視下，很快做完五年級試卷。校長剛才看過小包的語文試卷，辦公室的老師們也傳閱一遍，大家對筆跡很感興趣。說：這絕不可能是三年級學生寫的。

這次數學考試，校長就站在講台下面，正是小包跟前。校長直接看着小包寫下班級名字，然後就直接在填空題括號里寫得數，後面的應用題，寫字很少，算式和得數直接寫出來。兩份試卷答完，總共不到二十分鐘，舉手交卷。

三個人拿着試捲走了，小包也出了教室。小公主卻是徹底凌亂了，這壓力也太大了吧，卷子沒做完，又開始滴眼淚。

算術李老師提醒一句：注意考試紀律，用心答題。誰料，小公主哭得更厲害了。

放學前，老師說，今天是一三五年級考試，明天是二四年級考試，明天不用來上課了。後天星期六，老師要排卷，也不來上課，周一公布成績，照常上課。

小包吃完飯，午後到廠里去了。今天有很多人關注他的考試，包二哥、姚姑父、孫伯伯、李繼廣等老鄉從工作崗位上過來，打聽小包考的怎麼樣？楊師祖也很關心，用一個舊大被單包來一大包書，那是楊志讀過的教材，他現在正等候推薦，哪有心看書？楊師祖就一下子背來這一大包，初中高中的都有。小包面對一群關注自己的‘粉絲’，很自信地彙報了考試過程和考試結果預測。大家對他的自信很懷疑，連包爸也有些緊張，小包說，下星期一就知道了。叔叔伯伯們準備怎麼幫忙解決我下學期初中的學籍吧？我暑假以後，要上初中了！

李繼廣等老鄉們就有人為了家屬孩子跑過戶口這事兒，知道問題不是一般的難，有戶口的學生才學籍，戶口可是個難題。運動開始至今，就沒有公開解決過職工家屬問題，除非有特殊關係。

楊苪安主任，見有其它車間工人來訪，不好催大家繼續學習文件，轉身微微一笑，越來越有意思了。學籍！學籍是什麼？他不知道。

工人們學完反擊右傾翻案風文件，沒有事干，有翻出老文件，繼續學習大批判文件。小包則無聊地翻看初中教材。

看了一會兒書，小包起身出門，臨走，小聲對爸爸說：出去轉轉。

小包直接往蔡叔叔所在的鍊鋼車間休息室走去。穿過鋼鐵叢林時，寂靜的廠房裡靜悄悄地，沒有看見一個人，地上一層灰黃的干泥巴，除了新換的耐火磚爐牆顯示點新鮮色彩外，很有破敗底特律風格。

找到蔡叔叔休息區，果然，他們也沒有學習，蔡叔叔正在和一個年輕人打羽毛球。小包心裡一頓，果然來的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