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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76歲的奶奶去世了,她的死給媽媽造成壓力,原來就養着三個孩子的農村女人一下子就負擔不了沉重的家務了。原來有婆婆照應着,小包跟着奶奶和叔叔,吃住都在一起。現在奶奶沒了,粗心的叔叔肯定照顧不周,家裡還有兩個妹妹,剩下的只有一條路,就是跟着爸爸去城裡讀書。

包亞倫一點也不擔心去留,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去的,上一輩子就是在武漢讀了一年書,因為這個吃貨食量太大日益增多,城市生活成本太高,給家裡的余錢減少,不得已才送回老家上學的。小包自己已經有個不成熟的朦朧想法,利用這一年時間,一定製造個繼續留在城市的理由,為了不給自己和爸爸留下遺憾,決定利用年齡優勢,做一個全新的金剛葫蘆娃。

小包和爸爸在正月二十二早上踏上去武漢的路程。早上步行到公社,坐唯一的一趟汽車,八里的步行叫小包咬牙堅持下來。前世他有興奮心情支持,這一世只有毅力。其實,走過的八里就是班車的路線,關鍵是,這時的班車中途絕不會停車,方便任何人的。

公社班車到現成50多里,車費四毛五,縣城到明港火車站,90里,六毛。火車到漢口300多公里,兩塊七。

坐上髒兮兮的慢速綠皮火車,小包揉着膝蓋坐在裝衣服的提包上。這時的火車沒有春運的說法,也似乎沒有對號入座的規矩,誰佔到就是誰的,想坐下,就看坐着的人累不累或者有沒有學習雷鋒。

看着沒人讓座,小包體貼地叫爸爸坐下休息,爸爸詫異一下,就坦然坐下。他回家近一個月,續假的電報打了三次,先是母親病危,後來是母親亡故,安葬母親之後,又要奔波着去工作。只有現在,才能稍稍休息一下。

下午四點多,車在漢口停下,小包拉着提包帶子,緊跟爸爸出了站,向粵漢碼頭走去。

漢口正籠罩在濛濛細雨中,走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小包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夢境?夢境?夢境?小包對自己的重生再次產生懷疑。

老漢口火車站在市區中心,距離粵漢碼頭不是多遠,小包之前的感覺,也是細雨中漫步,就是很遠。現在,僅僅十來分鐘,小包就走近碼頭渡輪售票處。五分錢的渡江票,檢票員在上面用筆划了一道,小包就進了閘口。枯水期的長江,渡輪停在很下面的水面,沿着長長的鐵板橋,走了好久,才上了一艘等待的舊船。

坐在敞篷船上,小包再次四下打量風景,霧蒙蒙的江岸上,看不到璀璨的萬家燈火。

幾分鐘後,汽笛想起,輪渡移動,嘩嘩的水聲令小包想起奶奶。半個小時後,船到終點紅鋼城碼頭,依舊是長長地晃動地鐵板棧道,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那麼古典。像在聽一首薩克斯懷舊名曲。

翻過大堤,眼前一亮,昏黃的路燈排列整齊,小雨中,行人和車輛稀少。

這個時間,食堂是肯定關門了。爸爸帶小包進了一家小門面飯店,小包進門時,抬頭看了一眼招牌,“建七回民餐館”。

這個飯店很有名氣。建七的意思是建設七路,這家回民餐館日後做大做強,搞得全武漢都有連鎖店。爸爸吃了一碗素陽春麵,二兩,給小包要了一碗二兩牛肉空心面,這是小包第一次見識麵條還有空心的。

電鈴聲驚醒迷糊的小包同學,和小包老家大隊小學不同,大隊小學是傳統的鑄鐵鈴,用繩子拉的那種,自然村裡教學點更是用舊犁鏵或者哨子代替。聽得過多年的鈴聲的小包,清醒過來,包亞倫看着踩着鈴音進門的女教師,三十歲左右,圓臉,齊耳短髮,一時想不起這個教師叫什麼,原因是日後沒有交集,但肯定她姓侯,是自己這時的語文教師兼班主任。

這是小包第三次見到她上課。知道今天老師肯定會提問自己。這家小學叫武鋼六小,是職工子弟小學,小包現在就坐在三二班裡。這個年級因為人數太多,採取輪流上課辦法,就是每天上半天課,這周上午上課,下周是下午上課。

班主任侯老師是在第三天上課時注意到小包同學的。新插班生的成績如何是班主任要摸清的,這是常規。不到中段考試時間,現在也沒有單元測驗,就只能提問檢查了。

開學上課才過去一周,侯老師叫包亞倫上到黑板前寫幾個生字。三年級語文課本第一課是領袖詩詞《念奴嬌鳥兒問答》,同學們已經學過了,小包同學晚來四天,不知道學會上一課這幾個生字沒有。侯老師喊上來四個學生,叫默寫生字表中的四個。

這個橋段小包記得很清楚,十歲的他現在能記起很多原來的細節。老師叫他們幾個寫的是“鯤、郭、蓬、覆”四個字,上一世小包只寫正確三個,第四個字最後那幾筆他寫不出來。

這次不同了,摸到粉筆,小包渾身散發出特殊氣勢,雙腳八字馬,肩膀放鬆,伸手大方地按照老師讀音寫出了四平八穩的四個字,還轉頭看着老師讀下一個字,老師注意地看着小包寫字,見他從下筆,字形架構,筆劃運轉,怎麼看都是練過的。從書寫氣勢上,結構勻稱的字體上看,比自己還有信心,和其他三個畏畏縮縮的小同學相比,更是天壤之別。

依舊是那四個字,侯老師見小包寫的利索,忍不住就問:“包亞倫同學,以前練過粉筆字嗎?”

“報告老師,沒有練過!我練過毛筆字!”似乎知道老師還要問,又補充說:“跟我姥爺學的!”

“下去吧!”侯老師不問了。

小包同學也沒有說謊,六姥爺王紹治過去上過私塾,毛筆字很有功底,後來還做過教師,再後來因為成分問題,就回家種地了。但他家還是有滿柜子的全繁體的《康熙字典》《閱微草堂筆記》那樣的藏書,只是他寶貝得很,也沒人去看。後來大概在小包二年級入學後,過年時到王姥爺家,這個姥爺在給小包壓歲錢時,拷問學習時,直接把小姨的五年級課本拿給小包看,那是小包還是過去的小包,他拿起那課本,直接念下第一課課文: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叫王姥爺一臉驚奇,一班小舅小姨無地自容。

王六姥爺指着書櫃說,將來,這裡你可以隨便翻。就是從那次開始,王六姥爺指點了下小包同學的毛筆字,但總共絕不會超過兩次。

小包跟着爸爸在正月22到達紅鋼城,住進職工集體宿舍,然後爸爸連着兩天帶着他去了廠里,就開始找學校。其實單身宿舍樓一牆之隔就有座紅鋼城小學,問了之後,人家只要武漢戶口,不收,借讀也不行!

經同事介紹,又找到不遠的三街的六小,是鋼鐵公司自己的子弟小學。和以前一樣,那個校長是個白髮的退轉軍人,很和氣,就收留下小包同學,因為沒有戶口,還是借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