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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不愛上學,每天都是遲到,缺課曠課是常有的事,臘八這天是星期四,他約摸着還能在小王莊姥姥家待三天,下個星期一才回去上學。看着獃獃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對誰都沒有興趣的小包,包媽有些擔心,是不是孩子病了?

明天就進三九,包媽來娘家送禮,沒有帶太多衣服,於是決定下午回去,家裡還有兩個更小的女兒在奶奶家等着呢!

北風開始升級,看樣子要下雪,小包縮在媽媽背上,享受着久違的母愛。

母親一共生了五個孩子,最小的那個74年的兒子夭折了。現在有兩個妹妹,都是小兩歲,最小的三妹妹還得等到兩年後出生。小包不滿一歲就離開母親,交給奶奶和叔叔撫養,小包缺奶,吃了大量麵糊,這是後來他經常自嘲沒出息的原因。農村人追求多子多福人丁興旺,但父母到末了也沒有第二個兒子。沒有計劃生育的時代,家家都很任性。

小包的母愛被妹妹分散,長大後,他對奶奶的懷念和對終身孤寡叔叔的感情比母親更深。因為家庭貧寒,叔叔到老也沒有找到老婆,但他一直在幫助侄子,幫助他種地,撫育孩子,到老包車禍之際,他已經75了,孫子女都成家了,他還留守在村裡,成了五保戶,平時養些雞,種着一塊菜園,騎自行車上街賣菜,還時不時給侄子送些時鮮菜蔬和土雞蛋。

小包要接他進城,他說住不慣,依舊孤獨地留在老莊子上。老包一生中最感激的就算這個人。

小包回家,坐在奶奶身邊。小包的爺爺在解放前就死了,小包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小包不說話,眼珠亂轉,還時不時地往奶奶面前亂鑽。奶奶也覺得有些不正常,以往伢子都是跑得喊不回來,不是這麼粘人啊!

家在包祠堂,原來有座包氏宗祠,後來破四舊,就拆了。小包家和鄰居家一樣,全部是泥坯土牆,上面苫着茅草或麥草。也只有三間茅草房,沒有廚房,土鍋就在屋裡,熏得屋裡漆黑,包媽和女兒住三間,小包和奶奶叔叔住三間,各燒各的鍋。

門前一顆大棗樹,屋後一排大棗樹,都是合抱大小,每到秋天颳風時候,全村小孩子都在下面等着那些自由落體。他們也只能吃些落棗,樹上長着的還要集中收穫下來,用籮筐挑着交到供銷社,換點錢回來的。因為棗樹是小包家的,有嘴饞的大夥伴兒有時趁着沒人注意,一磚頭扔上去,嘩啦啦落下一片,撿完就跑,有時怕小包看見舉報,夥伴們對小包很是巴結。快樂單純的童年啊!

小包再次趴到堂屋供桌前,看日曆,一張嶄新的畫著農村大豐收景色的繪畫下面是日曆,發黃的供桌上方是領袖畫像,兩邊是簡單的對聯,“聽x主席話,跟**走”,再往兩邊,是各兩張電影劇照,一邊是《智取威虎山》,一邊是《紅燈記》。供桌上沒有那個祖宗昭穆之神位的小牌子,那個位置放着一摞x主席選集,小包知道,裡面夾着一些工分票據什麼的。很經典的擺設!

再次確定今年就是1976年,今天是元月8號,臘八,星期四,明天是三九。小包望天長嘆,無奈三千啊!

晚飯是干紅薯葉下麵條,小包吃了兩小碗,奶奶很驚訝,原來的小包是不喜歡吃麵條的,她預備的紅薯面高粱面小麥面混合的三合面饃饃沒有拿出來。

晚飯後雪花開始飄落,小包高興地站在門外,仰着臉看着雪花的飛舞。忽地,小包記起來,一個多月後,奶奶就會因病去世,小包一下子又失落起來。

奶奶的重男輕女觀念很嚴重,對小包很是疼愛,春天裡的菜米飯糰,夏天裡挪着小腳到塘里用竹竿撈菱角,秋天裡的煮毛豆,冬天裡圍着火堆烤紅薯,都是為唯一的孫子製作零食。奶奶七十六歲了,沒有享過一天福,就要去了,小包無能為力,連提醒也不能做。

晚上,鑽進叔叔暖熱的被窩,小包看看被子,無語。褪色的家織的棉布床單,裡面絮着硬邦邦的老棉花,很涼。脫下衣服,搭在被子上,那是服裝廠製作的童裝,不是村裡夥伴們穿的手工簡易平布衣服,自己的衣服是爸爸從武漢買的,有些大,帶鎖邊的,就在夥伴兒中間引起驚訝。十來歲的孩子的衣服是拼接的有時還是幾種顏色布料的組合,很有後現代主義風格。

床邊的牆上糊着報紙,仰臉就看見屋頂的高粱桿和木檁,都是漆黑一片。小包看稀罕般的盯着某一處,不說話。叔叔感到反常,就問起姥爺家的酒宴的事,小包簡單回答一些。

為了省燈油,早早就熄燈了,這樣,叔叔就看不見小包的表情。

小包哪裡睡得着,他像中了大獎,重生啊!心情激動着吶!黑暗中,努力回憶將來即將發生的事,考慮過來,回憶過去,折騰半夜,也沒有睡着。最後確定,爸爸將在臘月二十五左右回家,奶奶將在正月十六、十七這兩天去世,想起奶奶一輩子的艱難,自己的無奈,小包禁不住哭出聲來。

夜半時分,包景聞朦朧間聽見低聲的哭泣,起身點燈,發現小包滿臉淚水,仰面向上,大驚!連忙抱緊在懷,以為是做了噩夢,好一陣安慰。

小包的哭泣有無奈的成分,有感恩的成分,也有對叔叔日後坎坷經歷的惋惜。過了一會兒,小包說:我要尿尿!

開門一看,天地間一片雪白,清冽的寒氣刺激得打了個寒顫,快速鑽進溫暖之間,一覺睡到奶奶喊吃飯。

這天是星期五,村裡的夥伴喊小包去上學,奶奶說,天冷雪深,就不去了!小包聞聲,連忙說:我去!

叔叔去稻草垛前,打了兩根草繩,在小包腿上纏繞起來,從棉鞋面上開始一直纏到腿彎,搞得跟老虎蹄子般毛茸茸地,又用麻繩把鞋子從腳底繞到小腿上系住,防止鞋子掉了,還防滑。背上小書包,拄着竹竿,踏着厚厚的積雪,踩着前人的腳印,小包和夥伴上學去了。

學校位於大隊部,離包祠堂一公里,八點半上課。今天的小包和夥伴們再次遲到了。老師理解雪後的道路不好走,沒有責備,大家就進了教室。

小包以故地重遊的態度、以後世的目光再次審視這昏暗、簡陋的教室,感嘆自己曾經住過這樣的危房。土坯牆、小窗戶、茅草頂,牆體開裂大縫,裡面還塞滿昨夜的雪粒。黑板是水泥泥在牆上的一片黑色,油漆斑駁,最無語的是講台講桌和學生書桌,全部是土坯泥巴堆砌。三四十個小孩子坐在磚頭上,趴在一溜兒長泥巴台上聽課。講台上方,掛着領袖畫像,兩邊分別寫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這樣的情景小包早已忘記了,現在重新體驗,別有一番心情。

三年級上期即將結束,老師在指導着學生複習功課。小包記憶開始復蘇,這時的考試題目簡單,小學無非就是看拼音寫漢字、給漢字注音、組詞、詞語解釋、造句、作文這些。而且課程只有語文數學兩門。老師叫包守寶,三十多歲,是個民辦教師,也是包氏父族裡的長輩,小包按輩分該叫他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