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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軒轅昭的猜測是對的,接風酒宴上幾杯濁酒下肚之後,岳鍾麟的確在為當年的這樁娃娃親傷腦筋。

岳鍾麟家世居金州城西,而馮窈娘家世居金州城東,兩家差不多相隔一百里路,按理說這麼遠不可能扯上關係,事實上都是機緣巧合,岳鍾麟的父親岳炳天與馮窈娘的父親馮子羌,兩人早年曾在一個營隊里吃糧當兵,彼此是交情過命的好兄弟,後來各自夫人身懷六甲,兩人便指腹為親,定下這麼個娃娃親。

岳炳天在十幾年前的南北大戰中殞難,馮子羌因為右肢傷殘無法繼續在軍中效力,於是回到馮家莊開了一間鐵匠鋪,岳鍾麟長大成人之後,逢年過節都會去老馮家走動拜會。

不知道撞上了什麼狗屎大運,某一天鐵匠馮子羌突然搖身一變,成為村裡的鄉紳土豪,坐擁萬貫家財,那時的馮窈娘已經出落成遠近聞名的豆蔻芳華小佳人,如此一來,岳馮兩家的關係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岳鍾麟那時還是個渾身冒傻氣的熱血少年,一夜之間自慚形穢,覺得與人家已經門不當戶不對,再沒臉上門拜會,更不敢提娶親之事。

他為了能夠出人頭地,瞞着家人偷偷跑到千里之外的京城錦安報考武舉,沒想到竟一舉考中了,可惜這些年在兩淮軍中戎馬倥傯,沒有機會回家瞅上一眼,如今已經貴為統領數萬大軍的戎帥,正五品的朝廷高級武官,算是功成名就,但是五六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馮窈娘有沒有嫁人,是以一通烈酒下肚之後,禁不住悶着頭浮想聯翩。

席間軒轅昭借口出去方便,順手把岳鍾麟拉了出去,然後將他肚子里的那點心事一下子掏個乾乾淨淨。臨了岳鍾麟還傻傻的問軒轅昭:“老三,你說窈娘會不會已經嫁人了啊?”

軒轅昭不禁一樂,心說我哪知道啊,回去看看不就得了?這個時候他當然不能再潑冷水,於是溫言勸道:“老大,按理說,既便老馮家要另嫁閨女,也得先把你岳家的婚約退了吧,不然誰敢娶他們老馮家閨女?再說了,你出來這些年,家裡人也沒告訴你退婚返禮之事,那就說明老馮家還在等着你出人頭地呢,哈哈,這回咱們就給他來個真正的衣錦還鄉!”

岳鍾麟聽軒轅昭說得合情在理,不禁心中一寬,拉住軒轅昭進屋暢飲。

第二天日上三竿時分,這支不足三百人的平叛先遣軍才正式出發,他們一部分扮作車夫雜役,一部分扮作護衛保鏢,可惜這些人對行軍打仗衝殺馳聘之事輕車熟路,對於趕車駕轅就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是以走了快一個時辰才趕到金州地界。

他們越過界碑,往前走了大約有四五里路,就見前面官道上塵土飛揚,風馳電掣一般急馳過來一支騎兵馬隊,估計百十人之多,為首的是一位全副武裝的年輕將軍,看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長得像只馬臉瘦猴一般,如果剝下他身上的甲胄,肯定是皮包骨頭,不過這傢伙精氣神挺足,兩隻斜長眼烏黑賊亮,只見他將兩隻手指放進嘴裡連續噓噓了好幾聲口哨,麾下百十騎兵瞬間將這支長長的商隊給包圍了。

軒轅昭和岳鍾麟身穿錦衣勁裝,腰懸三尺長劍,裝扮成毛主事的貼身保鏢,毛主事還是那副帳房先生的老樣子,他一見眼前這個陣勢,趕緊衝著軒轅昭一歪嘴悄聲道:“大帥,為首的瘦子就是昨天那個討要一千兩過路錢的廖將軍。”

軒轅昭不動聲色道:“莫要慌!一切照原計劃行事。”

毛主事往前緊走了幾步,拱手施禮道:“廖將軍,鄙人這廂有禮了!”

那位姓廖的將軍嘿嘿一笑,用馬鞭一指道:“我說毛老頭兒,你是牽着不走打着亂轉吧,昨天不是一賭氣扭頭回去了嗎?為何去而復返?”

毛主事尷尬一笑道:“都是在下一時糊塗,回到均州想了一夜,覺得這樣返回京城,我們豈不是賠的更多?請將軍高抬貴手,您說一千兩就一千兩吧,如今這個非常時候,能夠平安到達興州就算燒高香了,我們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值,不過眼下暫時沒有那麼多現銀,就拿一車綢緞充數吧!”

聞聽此言,廖將軍一扭屁股從馬上跳下來,身上的甲頁瞬間嘩啦作響,他把戴着頭盔的小腦袋瓜子湊到毛主事的乾癟麵皮上,皮笑肉不笑道:“不不不!那是昨天的價錢,你沒看今日老子把全隊的兄弟都帶來了嗎?怎麼的也得三千兩吧?”

毛主事聞聽此言,登時呆住了,什麼?三千兩?這不是搶錢,這是要人命啊!他哆嗦了半天才說道:“廖,廖將軍,就算是坐地起價,也,也沒這麼漲的吧?”

廖將軍聽到坐地起價四字,突然呱嗒摞下一副冷臉子,目露凶光道:“你到底過不過金州?不過的話,趕緊跟老子滾回去!把老子惹急眼了,將你這些貨全都扣下充公!”

毛主事氣得渾身直顫抖,俗話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這回是商人遇見兵,有沒有理都說不清,他一時氣昏了頭,扭頭就往雙轅馬車急走。利令智昏,事實上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完全忘了與軒轅昭的君子約定,昨天軒轅昭就囑咐他,明日不管對方開什麼價碼,一律痛痛快快的答應,一切損失皆有朝廷賠付,可惜這些毛主事激憤之下全都忘了個一乾二淨,不過好在軒轅昭早有準備。

軒轅昭看到毛主事氣得打着擺子急急的往回走,緊走兩步上前拱手勸道:“主事,這麼大的事情,要不問問咱們當家大掌柜再做決定?”

一語提醒夢中人,毛主事這才意識到自己壞了大事,他尷尬的站在原地,兩手搓着不知怎麼才好。

軒轅昭立馬衝著廖將軍一抱拳道:“請將軍稍候!三千兩的確不是個小數目,請容我們主事跟大掌柜的回稟一下,您看如何?”他說著用手一指後面那輛高篷闊輿的雙轅馬車,馬車上的兩面鐵杆大旗正在迎風飛舞,獵獵作響,氣勢不同凡響。

鬧了半天人家大掌柜的還在車裡養尊處優呢,這個毛主事嘚瑟了半天,原來只是個屁事不頂的下人,區區三千兩銀子就做不了主。廖將軍望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陽,極不耐煩的嘟囔道:“老子在日頭底下曬的冒油,你們大掌柜倒挺知道享福,去,把他給老子喚來,別他娘的來回折騰了,老子這麼多人就乾等他一個人啊?”

軒轅昭笑着答應一聲,拔腿朝雙轅馬車跑去,時間不大,一位氣度非凡的中年富商模樣之人就出現了,只見他邁着四平八穩的官步,大拇指上一顆碩大的翡翠板指亮閃閃直晃人眼睛,一副標準的國字型紅臉膛,兩道又粗又黑的卧蠶眉,讓人只看一眼就覺得不是一般人,事實上他的確不是一般人,他就是新任平西招討副使唐崇璟。

唐崇璟不慌不忙來到毛主事和廖將軍面前,昂着頭打着官腔問道:“毛主事,什麼事情啊?”

廖將軍一下子被此人的氣勢壓住了,他咽了口吐沫,打了個哈哈搶先客氣的說道:“你就是大掌柜的吧?謝家綢緞莊是京城裡的大買賣,千里迢迢來到咱們川陝邊陲之地,我們騎巡營的兄弟想給你們行個方便,不過弟兄們着實手頭有點緊,一個月就那點兒餉銀,連給婆姨買胭脂都不夠,大掌柜的,您看能不能多賞兄弟們幾個小錢?不過您放心,不讓你們白花銀子,我舅舅就是金州知州兼都統汪征霖,只要我跟他老人家打個招呼,準保你們這一路之上平安無事,如何?”

唐崇璟聽了這番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旁邊的軒轅昭,軒轅昭不動聲色的沖他微微點了點頭,唐崇璟心裡有了底,這才裝模作樣的捋着頜下一撮烏黑濃密的鬍鬚,仰面朝天慢悠悠的沉吟起來。

姓廖的將軍見此情景,一下子耐不住性子了,只聽他無比焦躁的說道:“大掌柜的,既然這麼為難,不如這樣吧,兩千兩,給兩千兩銀子我們就放行!”

他是擔心夜長夢多,畢竟兄弟們身上披的是金州都統司右軍騎巡營的甲胄號服,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馬賊,如果讓頂頭上司袁統領知道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帶兵敲詐勒索,肯定會跑到舅舅汪征霖那裡告上一狀,到那時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事實上,這個姓廖的傢伙叫廖章閬,他的確是汪征霖的外甥,原來就是一個遊手好閒的小混混,剛在軍中幹了不過四五年,汪征霖就通過吳世雄給他謀了一個騎巡營隊將的官差,可是他的頂頭上司袁統領對這傢伙頗為厭惡,動不動就訓斥他,是以儘管有舅舅照着,他還是有所顧忌,畢竟金州不是他舅舅一個人說了算,袁統領是當地良家子的令主,振臂一呼應者雲集,明面有舅舅照着,誰也不敢把他怎麼樣,暗地裡卻能把他整殘,沒從軍之前沒少挨良家子的揍,他可不想觸這個霉頭。

此刻廖章閬正眼巴巴的等着這位謝家綢緞莊的大掌柜發話,他甚至後悔剛才得意忘了形,什麼三千兩,兩千兩的,給一千兩就算賺大發了,如果不是趁着吳世雄自立為王的東風,恐怕連五十兩都撈不到,還是見好就收吧,他正想改口說一千兩就行。

就在這時,唐崇璟突然大手一揮,衝著毛主事大聲說道:“廖將軍願意領着麾下的兄弟們為咱們保駕護航,這是給咱們謝家綢緞莊多大面子啊,毛主事,你怎麼能抱着葫蘆不開瓢呢?區區三千兩銀子夠幹什麼使的,這樣吧,留下五車綢緞犒賞廖將軍和兄弟們!”

此言一出,毛主事和廖章閬兩人瞬間石化了,什麼?五車綢緞,那可就是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這人是不是瘋了?好半天他們二人才醒過神來,廖章閬激動得差點膝蓋一軟給唐崇璟下跪,嘴唇哆嗦了半天不知說什麼拜年的話才好。

唐崇璟不動聲色道:“廖將軍,我們謝家綢緞莊正愁沒機會結識汪戎帥,你既然是他的外甥,能否幫忙引見一下?請廖將軍放心,不會讓你白忙活的,事成之後自當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