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轅軒昭聽完先生所謂的大喜事,就好像身處冰天雪地的北國,一桶水從頭頂澆到腳後跟,整個人瞬間石化了。

此前還在寧江府的時候,從與先生的通信中,他就已經隱隱約約預感到自已的事兒有點不妙,但沒想到事情來的太突然了,先生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居然都把婚事給定好了,這讓早已對他芳心暗許的師妹情何以堪?

此時轅軒昭閉着眼睛呆怔在原地,腦海中不停地翻着浪花,這一年來他與墨元瑛朝夕相處的畫面,歷歷在目,清晰如昨。突然,一個血淋淋的畫面,在他的腦海里跳了出,雖然轉瞬即逝,但轅軒昭還是看得十分清晰,那是元奎師叔臨終囑託的畫面,囑託他照顧墨元瑛的遺言,言猶在耳,永世難忘!

良久之後,轅軒昭突然朝着葉正途一躬到地,然後抬起頭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別的事情元朗都會遵重您老人家的意願,唯獨這一件事不行,絕對不行!”說完,拱着手退後兩步,然後拉開房門揚長而去。

葉正途瞬間被激怒了,他霍地站起身追出門外,用手指着轅軒昭的背影大聲喝斥道:“元朗!你給老夫聽好了,如果想要報仇雪恨,你就得乖乖把韓家閨女娶了,否則是痴心妄想!”

轅軒昭剛剛走出書房十來步遠,葉正途的怒吼就像火藥性十足的猛火雷在背後轟隆炸響,他瞬間渾身抖動了兩下,然後停住腳步,呆立了足足有三個彈指,這才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向貴重自持的葉正途,情急之下居然說出這種有悖本性的話來,着實太罕見了。事實上,急中不光生智,還能激發出真情實話,葉正途剛才就說出了埋在心底的話,這個心裡話其實是暗藏着巨大潛台詞的。

他的言外之意是如果轅軒昭不肯娶韓元熙,那麼就不可能報仇雪恨,換句話說,揮師北伐只是一句空話。

葉正途為什麼這麼說呢,北伐大業與韓家聯姻究竟有何關聯?

原因很簡單,如果沒有位列三大世將之首的韓家人支持,只憑葉正途和轅軒昭,根本推動不起來戰爭的巨輪。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裹足不前猶豫不決的不僅是當今聖上皇甫易,就連一向以主戰著稱的韓貴胄也在瞻前顧後之中。

皇甫易與韓貴胄對北伐的態度基本上是殊途同歸。

前者有精神分裂傾向,有時候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心血來潮之時,捋起袖管就想與北虜干一仗,更多時候一聽到天道宗官員反對的聲音,想起當年被金源鐵蹄打得屁滾尿流倉惶南逃的往事,立馬就像發了雞瘟一樣。

後者因為與當今皇后楊桂枝交惡,此前急於興兵北伐,立下不世之功以求自保,隨着館伴使人選的確定,他的親外孫魯王皇甫旬即將入主東宮,韓貴胄開始躊躇滿志,猶豫要不要繼續冒着巨大風險推動北伐大業。

韓貴胄對待北伐的態度變化相當微妙,十分隱秘,別人看不出來,曾經與之同舟共濟的葉正途卻心明如鏡洞若觀火,他必須想到一個穩妥的辦法防微杜漸,及時制止住這種不好的苗頭,於是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利用聯姻的方式來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把韓貴胄牢牢綁在事功宗的戰車上。

葉正途自家沒有子嗣,他把轅軒昭當作兒子一樣看待,轅軒昭又身負血海深仇,與韓家聯姻可以助他完成復仇大業,這絕對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

其實準確的說,應該是三全其美。

隨着轅軒昭在朝中的地位節節攀升,而且此人才兼文武,能量巨大,韓貴胄正巴不得將其攬入麾下呢,倘若轅軒昭被政敵楊皇后一夥拉攏過去,那他就寢食難安了。

這樣一樁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大好事,轅軒昭卻死活不同意,難怪葉正途盛怒之下說出那番有悖本性的真情實話來。

轅軒昭大步流星從葉府里走出來,剛在門前的花崗石台階上站了一下,忽然眼前一晃,一個黃衫少年脆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轅軒昭不禁一愣道:“阿飛,你不是跟着墨姐姐去都亭驛了嗎,怎麼會在此處玩耍?”

阿飛笑盈盈地答道:“墨姐姐怕您摸不着路,讓我們過來接您回去。”他說著用手一指葉府門前停着的一輛華蓋馬車,墨元傑正雙臂環抱仰面朝天,靠在馬車前面的馭位上呼呼打着瞌睡。

轅軒昭重重嗯了一聲道:“走,咱們回去!”說著徑直朝馬車走去,他一邊走一邊隨口問阿飛道:“墨姐姐她們在做什麼呢?”阿飛立即答道:“墨姐姐領着我們剛把住的地方收拾好,就有兩位客人來了,這會兒應該在陪着客人說話吧?”

轅軒昭不禁一怔,他在京城官場無朋無友,誰會在他剛剛下塌都亭驛之時,就急不可待的登門拜訪呢?

轅軒昭哪裡知道,這兩位客人可是來頭不小,他們一個是剛剛任命的館伴使皇甫旬,另一個正是韓貴胄二弟韓明胄的小女兒韓元熙。

韓元熙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最多是在皇宮裡經常走動走動,為何跟着皇甫旬跑到都亭驛去了呢?

這事說起來其實與北朝使團直接相關。

這次到南朝一賀正旦的使節之中,除了賀正使小梁王谷截天昊,以及賀正副使紇石烈子武之外,還有一個賀正女賓蕭天嬌,根據兩國邦交禮節,南朝理所當然也得選派一位館伴女使來接待北朝女賓。

可惜在帝姬女眷之中挑來選去,不是年紀太大,就是尚未及笄,均與北朝賀正女賓不匹配,最後還是葉正途向皇甫易諫言,既然在皇親里找不到合適的,那就在國戚里找,就這樣韓元熙便應運而出了。其實葉正途的心機很重,適時把韓元熙推出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創造機會,想讓她和轅軒昭多多接觸,正所謂日久生情嘛。

這一招可是太狠了,不過,最先中招的不是轅軒昭,而是墨元瑛。

這個時候的墨元瑛,正以館伴副使家人的身份,陪着韓元熙在都亭驛寓居之所敘話呢。

本來皇甫旬和韓元熙一起來的,他轉了一圈,發現急於拜訪之人還沒有來到下塌之處,失望之餘,便悻悻的回去了。

韓元熙聽說墨元瑛是轅軒昭的師妹,莫名其妙來了興緻,主動留下來與墨元瑛攀談,其實她的目的很單純,自然是想多了解一下未來夫婿的情況。

此時在一間裝飾相當講究的中堂里,墨元瑛與韓元熙相對而坐。

墨元瑛來到都亭驛之後,一直忙東忙西,還沒來得及更換一套家居的閨裝,仍舊是一副英姿颯爽的俠女打扮,而對面的韓元熙與她截然相反,無論是舉手投足,還是衣着裝扮,完全是端莊秀麗,溫婉淑雅的大家閨秀風範。

墨元瑛盯着這位珠光寶氣的千金大小姐,微笑着說道:“韓大小姐沒聽說過墨家人?哦,墨家人大都來自五江四海最底層的平頭百姓,平素里做的皆是肩挑背扛賣苦力的活計,從來沒人登過所謂的大雅之堂,是以達官顯貴相識者寥如晨星。大小姐出身名門望族,沒有聽說墨家的名號,自是理所當然的。”

韓元熙莞爾一笑道:“墨姐姐誤會了,元熙並雖不曉得墨家之名,只是沒想到,千年前的墨家能夠香火綿延傳承至今。姐姐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墨家巨子,着實令元熙欽服之至。”

韓元熙與墨元瑛年紀相仿,卻一句一個姐姐,毫無矯揉造作之態,這讓墨元瑛覺得十分受用,她很自然地抽出腰間的一柄匕首,然後低着頭,輕輕刮著面前的紫檀香木桌案。那上面不知是何人,不小心滴了幾滴白色的燭淚,看上去特別礙眼,她想把它清除掉。

墨元瑛一邊用匕首輕輕刮著,一邊漫不經心說道:“韓大小姐,你也誤會了,墨家巨子之位本來應當是師兄的,可是師兄有官在身,根本無瑕顧及墨家具體庶務,是以將巨子之位轉託給我,實際上我只是替師兄執掌墨家而已。”

韓元熙聽了這話,長長的眼睫毛快速地抖動了一下,忽然脫口而出道:“哦,這麼說相公很信賴墨姐姐了?”語氣中透着濃重的醋味,很明顯這個聰明敏感的姑娘,已經察覺到墨元瑛與轅軒昭關係不一般,並雖只是普通的師兄妹,否則轅軒昭怎麼可能對她如此信賴?

相公?墨元瑛正低着頭專心致志的刮著白色的燭淚,這兩個字在沒有任何徵兆的前提下,突然衝進她的耳膜里,差一點把她掀翻在地。

在炎宋皇朝,相公這個稱呼比較特殊,如果用在官面上,一般是對朝廷大臣的敬稱,關起門來卻是妻子對丈夫的昵稱。

自從葉正途與韓貴胄商定下這門親事,在韓元熙心目中,轅軒昭早就是她的合法夫婿了,只是尚未過門而已,這會兒不假思索地直接稱呼轅軒昭為相公,雖是無心之舉,卻是真情實意的表達。

墨元瑛立刻停止刮擦,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緊盯着韓元熙,兩三個彈指之後,這才一字一頓地沉聲問道:“誰是你的相公?”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在意,唯獨這事情不能有半點含糊,她必須當面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