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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坊掌柜遲疑了一下才道:“這位老爺,小的斗敢問一句,您是國子監的人嗎?”

宋鴻銘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的猜測。

茶坊掌柜得到肯定的答覆,這才大着膽子順嘴胡謅道:“您走進小店的時候,櫃檯前的確站着一位年輕人,那位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賈監丞派來送茶錢的一名學子,他當時內急得緊,把茶錢拍到櫃檯上,之後便匆匆跑到後邊茅廁放水去了。”

這段瞎話其本上是順着宋鴻銘的話說的,編得合情合理,相當高明,直接把宋鴻銘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那一點疑慮徹底打消了。事實上宋鴻銘當時只是無意中瞄了一眼轅軒昭的側面,電光時火的一閃,印象並不深刻,說白了僅是覺得眼熟而已,連模糊判斷是誰都談不上。

宋鴻銘走了之後,茶坊掌柜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汗,這才準備找轅軒昭稟報偷聽結果,他在下面的茶坊里四處尋遍了都沒看到轅軒昭,後來跑到二層的閣樓上才發現,原來這位墨家巨子正坐在一間雅室里睹物思人。

這間布置得像閨房一樣的雅室,此前是墨元瑛的寢房,自從她走了之後,屋子裡的妝台、屏風、睡簾等物原封未動,一切還是她在時的模樣,就連空氣中似乎還飄着她身上那種獨特的香味。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轅軒昭閉着眼睛坐在軟軟的塌床上,腦海中浮現出那年與師妹初見時的情境,不禁心中大慟,蘭香啊蘭香,你就這樣負氣而走,可曾聽我解釋隻字片言?

茶坊掌柜走到門口,見此情景,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稟告,就在這時,轅軒昭忽然睜開眼睛道:“進來吧。”原來他早就已經聽到茶坊掌柜上樓的腳步聲了。

茶坊掌柜忙走到跟前,叉手而立道:“巨子,屬下探聽到一些消息,不知道有用沒有。”

轅軒昭點着頭道:“你都聽到了什麼,儘管說來。”茶坊掌柜便將他聽到的談話內容,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

轅軒昭聽完之後,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看來此前所料的不差,他們果然準備在明日實施大動作,宋鴻銘手裡有數千國子監生,一旦全部動員起來,然後再沿途煽動不明真相的民眾,京城很快就會掀起反戰的滔天巨浪。

此地無銀三百兩,京城內反對戰爭的聲勢如此浩蕩,正好反證了南朝準備北伐的企圖和事實,不然這些躁動之人何以反應如此強烈?到那時,他和魯王皇甫旬就算渾身是嘴,都對北朝使團解釋不清了。

事不宜遲,必須採取先下手為強的策略,否則真等到鬧出天大的亂子,那就萬難收場了。

想到這裡,轅軒昭看了一眼茶坊掌柜,然後問道:“掌柜的,你知道錦安府衙軍巡院嗎?”

茶坊掌柜忙道:“屬下知道在什麼地方,不過卻從來沒敢進去過。”

他一個升斗小民,如果不是因犯事被抓去問罪,哪敢跑到軍巡院那種執法衙門去瞎逑閑逛?

轅軒昭點頭道:“我等會修書一封信,你辛苦跑一趟,把信函親自交到右軍巡使楊宏淵的手上。”

茶坊掌柜一怔,他完全沒有想到,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墨家的巨子居然與府衙的巡帥大人攀上了交情,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大好事,如此一來,以後官府就有人給墨家人撐腰了,看哪個達官貴人的浮浪少年還敢跑來喝霸王茶?

事實上,這位茶坊掌柜只是墨家外圍的弟子,此前既沒有見過轅軒昭,也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只是聽說新任巨子的名字以及見過巨子信物而已,倘若知道轅軒昭是名動天下的一路帥臣,估計得當場興奮得暈倒過去。

茶坊掌柜不敢怠慢,讓夥計送來筆墨紙硯,轅軒昭立即鋪開宣紙在上面揮毫潑墨,筆不加點頃刻立就,小心吹乾之後,這才交給茶坊掌柜。

茶坊掌柜走了之後,轅軒昭在墨元瑛的閨房裡又呆坐了一會兒,這才往樓下走去。

墨家八雄他們走了差不多快半個時辰了,至今沒有過來向他回話,看來十有**沒有找到師妹,他實在坐不住了,準備親自跑去附近的墨堂看個究竟。

此時天色已晚,太陽早就落山了,黑暗正在漸次拉開夜幕。

他剛走出蘭香茶坊的大門,就見兩輛飛馳的馬車在門前的馬路上被緊急吁停,從轅座上跳下來一個瘦高精漢,正是墨家八雄之首的墨元傑。

墨元傑一眼看到轅軒昭,一路小跑來到近前,一邊拱手施禮,一邊無比焦躁的說道:“巨子!不好了,小師妹壓根兒沒有回墨堂,我們挨個問遍了咱們墨家所有的人,誰也沒有看到她回來!”

轅軒昭一聽到“不好了”三個字的時候,心裡就咯噔一跳,果然是怕什麼就會來什麼。蘭香啊蘭香,你究竟跑哪兒了?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知道,墨元瑛去了一個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幾個時辰前,莫名其妙跑過來一個自稱是與轅軒昭訂有婚約的女子,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對於一直憧憬着將來與師兄共結連理的墨元瑛來說,不啻於五雷轟頂,她當即被氣得失去明辨能力,然後腦子一熱便負氣從都亭驛跑了出去。

墨元瑛失魂落魄的走在自已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的路上,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好像天就要塌了一樣。

自從父親墨雲奎客死他鄉之後,她再也沒有一個至親之人,直到遇見轅軒昭,一個聲稱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就是這個男人,卻在她把整顆心都交出去之後,突然之間變成了別人的男人,讓她一下子墜入孤苦無依的深淵,這世道還有天理嗎?這人間還有真愛嗎?

在不知不覺中,墨元瑛轉到鬧市中的一處城隍廟裡,小時候父親墨雲奎經常帶她到城隍廟最熱鬧的地方玩,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不僅有她最吃的冰糖葫蘆,最愛玩的小玩人,最愛戴的紙花,還有那些會旋轉的木馬,還記得每一次坐鞦韆的時候,父親的大手牢牢的攥住她的小手,就算是拋得再高,她都不會有一絲害怕,因為父親永遠都不會放手。

墨元瑛想到這些童年往事,突然之間如刀絞一般心痛,簡直疼得不能呼吸。她像一隻蝦米一樣彎着腰慢慢蹲了下去,霎時之間,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開始噼里啪啦往下滾落。

良久之後,她忽然感到有一隻小手在輕撫她的髮絲,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梳着一對好看的雙丫髻,手裡拿着一串焦黃的冰糖葫蘆,一見墨元瑛抬起頭之後,趕緊把冰糖葫蘆遞過來說道:“姐姐,姐姐,你吃冰糖葫蘆吧,吃完就不疼了。”

墨元瑛擦乾眼淚,兩手捧着她的小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小囡囡真乖,姐姐不疼了。小囡囡,你是一個人跑出來玩的嗎?”

小姑娘迴轉身一指,然後脆生生道:“爹爹帶我來的!諾,爹爹在給我買花衣服呢!”

墨元瑛順着她的手指望去,在幾十米外的一處童衣攤位前面,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壯漢正背對着她們與攤主討價還價。

墨元瑛的眼睛一下子又模糊了,她彷彿看到了十五年前的父親,清晰如昨,歷歷在目。

片刻之後,墨元瑛強忍着淚水對小姑娘說道:“小囡囡,快去找你的爹爹吧!他尋不到你會擔心死的。”

小姑娘一邊向後倒退着走,一邊眨巴着大眼睛說道:“姐姐,你也去找爹爹吧。”

小姑娘臨走之時的一句話,瞬間點醒了墨元瑛,她猛然意識到,自從跟着師兄去了寧江府,已經有一年多沒到父親的衣冠冢祭拜了。

墨元瑛想到這裡,一刻都沒停留,她先是在城隍廟就地採買了冥紙、祭品等物,然後跑到一家租賃行,雇了一匹精壯的小毛驢,這才晃晃悠悠的朝着城外的漏澤園而去。

所謂的漏澤園,其實就是錦安官府在城外設置的叢葬之所,此前都是收葬一些無主屍骨,或者家貧之人實在買不起墓地者,後來京城之內墓地日趨緊張,一些平民百姓也不得遷到城外下葬,漏澤園便成了最好的去處。

墨雲奎的衣冠冢就建在艮山門外的漏澤園,距離艮山門大概有兩三里路的樣子,墨元瑛祭奠完父親之後,天就快黑了,她騎着毛驢原路返回,剛剛入城沒多久,艮山門便咣當一下落鑰封閉,再晚一步就只能在郊野過夜了。

墨元瑛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適才又在漏澤園父親的墳前大哭了一場,是以神疲意倦,昏昏沉沉,只好在艮山門附近一家客棧留宿。她胡亂吃了點東西就睡了,躺在床上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一會兒夢見父親墨雲奎,一會兒又夢見師兄轅軒昭,兩個人交替在夢中閃現,不過最終還是夢見轅軒昭更多一些,有好幾次生生被他給喊醒了。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吧,事實上墨元瑛做夢的同時,轅軒昭的確一直在無比焦心的呼喚她的乳名。儘管轅軒昭心急如焚,但是此時此刻,他卻無法抽出身來滿城遍尋師妹的芳蹤,因為有一件非常棘手的大事正等着他運籌帷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