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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堂里眾位官員之中,確實有幾個淮西運轉司常駐寧江府的屬官吏人,不過軒轅昭一聽就明白了,唐崇璟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他指的一定是轉運判官甄世淮,因為此間公開身份的事功宗門人,只有他們二人。這次機會實屬難得,或許可以一舉勘破錢荒一案,在這種情況下,唐崇璟當然想找個好幫手了。

軒轅昭慢慢扭着脖頸朝堂下望去,只見甄世淮陰沉着臉擠出人群,大步流星走到大堂中間。

唐崇璟瞅見甄世淮主動站了出來,於是掩着嘴鼻意味深長的乾咳了兩聲,旋即低着頭假裝審核錢監呈上來的的賬薄。

張士豪一雙細眉長眼上下打量了甄世淮一番,見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好似頗有風骨的神情,禁不住點了點頭,然後大手一揮示意他站到兩個監當官那一側。甄世淮轉身的同時,迅速與軒轅昭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

其實兩人剛才的眼神交匯並非心照不宣。軒轅昭的意思是鼓勵他配合唐崇璟藉機查清錢荒案真相,而甄世淮的意思則是盡量拖延時間,等待軒轅昭裡應外合的時機成熟。

見甄世淮到位之後,唐崇璟突然提高嗓門問道:“淮西轉運判官甄大人,請問兩大錢監每年生產的三十萬貫鐵錢,是否作為償還借貸全數上繳淮西轉運司?”同安監趙普安和宿松監史守德,兩人幾乎同時扭頭望向身邊的甄世淮,好像此時此刻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都掌握在這個路級監司長官手中。

若論官階品級,唐崇璟與甄世淮旗鼓相當,同為從六品朝奉大夫,但甄世淮是路級監司衙門的低階長官,對管區內的州府各級官吏有監督考核的權力,因此無論從哪方面講,唐崇璟都不應當在公共場合怠慢了甄世淮,是以他加了請問二字。

甄世淮面色灰暗,沉聲回答道:“通判大人,據甄某所知,去年同安監和宿松監交付給淮西轉運司的,並非三十萬貫,而是二十八萬貫。”

唐崇璟還沒說話,旁邊的張士豪突然來了精神,以為找到突破口了,急忙抓起驚堂木猛拍了一下,情緒激動的喝問道:“為何憑空少了兩萬貫錢?錢監兩個狗官,還不如實招來!”

趙普安和史守德無可奈何地對望了一眼,兩人腦袋同時一耷拉,誰也沒有說話,那意思顯然是說,少就少了,愛咋咋的吧。張士豪瞬間就被激怒了,騰地站起身,伸手就要拔劍,唐崇璟立即掩住嘴鼻重重的咳了一聲,張士豪遲疑了一下就又坐下了。

甄世淮緊接著說道:“其實少了兩萬貫錢,原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往年少三五萬貫的也是常事,來年補還上也就是了,只是少的這兩萬貫錢得說明去處。”

張士豪是個操槍弄棒的赳赳武夫,哪裡懂得這裡面的是是非非,彎彎繞繞,他暗自慶幸剛才沒有拔劍,不然就鬧了笑話,於是硬着頭皮接着喝問道:“兩個狗官,還不快快說明兩萬貫錢的去處!”

其實趙普安和史守德剛才是心裡有氣,一個外行人動不動就出言不遜以武相迫,真心讓人受不了,與其這樣窩囊死,還不如讓他殺了算毬,不過聽了甄世淮那一番話,心裡明白,緊要關頭人家並沒有趁機落井下石,看來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

沉默了片刻之後,史守德搶先回話道:“眾所周知,前年寧江府發了大水,錢監的作坊屋舍當年沒有倒塌,卻在去年倒塌了一百多間,這筆重建費用因此不在朝廷的賑災款項里,只能由錢監自己掏腰包,這兩萬貫就是用於重建作坊屋舍了。”

唐崇璟輕輕地嗯了一聲,甄世淮也點了點頭,人家說的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這是本明賬,一查便知,根本騙不了人的。張士毫望望這個,又看看那個,看樣子這個問題也不能作為涉案的證據,他心裡雖然窩火,卻也沒什麼好辦法,畢竟他只是一個狗屁不懂的赳赳武夫,亂挑刺兒會惹人笑話。

兩大錢監的嫌疑基本上排除了,接下來就是理清轉運司與官府的借貸賬目了。

唐崇璟抬頭看向堂下左側的長條書案,把目光鎖在首席的一名中年人身上。此人身着正八品的官服,看年紀不過四十齣頭,身材魁梧,濃眉鷹目,左臉頰上有一顆黑痣,此刻顯得甚是放鬆,神色泰然自若,仰面看着房梁,一副關我鳥事的樣子。

唐崇璟不緊不慢地問道:“左爾泰,你是府衙司戶參軍,主管與淮西轉運司的往來庶務,你說說吧,去年是否有從轉運司借貸到三十萬貫鐵錢,可有交接手續?”司戶參軍是州院諸曹官之一,他主管的司戶院,主要負責本州戶籍財稅、倉庫收納等庶務,正是州府里專門與淮西轉運司直接對口的衙門。

左爾泰拍了拍桌案上的賬簿,滿不在乎的回答道:“三十萬貫鐵錢如數解納到州府的銀庫里了,一個大子都會不少,這些皆有案可稽,喏,賬簿全都在這裡了。司戶院也出據了借貸文書押在漕司銀庫,不信你們可以問甄大人啊。”

唐崇璟用詢問的目光看向甄世淮,甄世淮點了點頭道:“轉運司確實收到了府衙司戶院的借貸文書,彼此賬目清楚,並無絲毫疑問。”

他這麼一說張士豪不幹了,沒有絲毫疑問還審個屁啊!若是找不到官府的罪證,他怎麼向朝廷邀功請賞?他們豈不真成了犯上作亂的叛軍?

想到這裡,他十分惱火地啪的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照你這麼說,州府官吏個個屁股都很乾凈了?我來問你,錢監給了轉運司二十八萬貫,為何轉運司卻能借貸出去三十萬貫,多出來的兩萬貫從哪裡來的?”

此語一出立即招致哄堂大笑,一直在靜靜旁聽的眾位官員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其實大家鬨笑的原因很簡單,淮西轉運司是戶部的下屬機構,戶部代表的是朝廷,朝廷的錢從哪裡來?羊毛出在羊身上唄,這個蠢貨竟然問出如此白痴的問題,果然是條急於跳牆的瘋狗,看來已經神經錯亂開始胡亂咬人了。

張士豪自然聽得出來下面眾人的嘲諷之意,他氣得臉紅脖子粗,正想下去宰一兩個人出出氣,黃叔保也站起身拔出已經沾過鮮血的寶劍,一時之間箭拔弩張,眼看在場的眾人又要有血光之災了。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朗聲說道:“眾位稍安勿躁!淮西的轉運司既然是清白的,那就接着往下查嘛,看看官府銀庫的出入庫賬目,以及書表司的賬目,核對清楚每一筆錢都用到哪個地方了。光吵吵有什麼用啊。”

說這話的人正是軒轅昭。他一直在冷眼旁觀,案子查到現在一無所獲,張士豪和黃叔保已經漸漸失去了耐心,下面這些不知死活的官員們,如果還在繼續煽風點火刺激他們,局勢很可能會完全失控,目前距離哥仨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多時辰,他可不想提前出現不可收拾的亂局,因此及時引導案子繼續查下去。

軒轅昭的一席話瞬間提醒了張士豪,他彷彿撈到一根救命稻草,立即用劍一指下面的司戶參軍左爾泰,厲聲喝道:“書表司和銀庫的賬目在哪裡?還不快快呈上來交給通判大人核實!”

書表司和銀庫都隸屬於司戶院管轄,他們的長官就是司戶參軍。書表司從轉運司借貸到三十萬貫之後,登記造冊,然後入到銀庫暫存。書表司根據府衙各項年度支出計劃,逐筆逐項從銀庫里支出,銀庫也有相應出入庫記錄,而書表司也會有每一筆錢的去向書錄。

此刻左爾泰依然面無表情地仰着臉盯着房梁,他旁邊的書表司主事和銀庫主薄,分別抱起面前的兩大摞賬簿,拖起沉重的腳銬,移步到大堂案前,呈給通判唐崇璟進行核實。

其實案子審理到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麼懸念了,既便官府的三十萬貫錢真有問題,銀庫和書表司這些明面上的賬目也不可能有問題,就算軒轅昭是個外行,但是經過三十日的差前訓習,也很容易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說白了就是,賬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裡有漏洞就補哪裡唄。

軒轅昭拋出這個肉骨頭讓張士豪撕咬的真實目的,無非是想盡量拖延時間而已。

兩柱香之後,果然不出所料,唐崇璟核對完兩摞賬簿之後,無可奈何地兩手一攤。張士豪和黃叔保立刻瞪大了眼睛,他們一起朝着唐崇璟喝問道:“有沒有發現問題?”

唐崇璟搖了搖頭道:“賬薄上沒有任何問題,應該是動過手腳了。”

沒有州府官吏集體貪贓枉法的罪證,張黃二人策劃並實施兵變則師出無名,他們就成了名符其實的叛軍,一旦走漏消息,朝廷必然會派當地駐屯大軍全力剿殺。

張士豪意識到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之後,瞬間像瘋魔了一般,一把將大堂案上的兩摞賬簿掃落地上,然後拔出寶劍氣勢洶洶地衝下高台。

軒轅昭一見張士豪氣急敗壞的沖了下來,當即暗叫了一聲不好!叛軍首領這是要提前動手了,此刻距離哥仨約定的時間還差半個時辰,也不知道岳畢二人策反杜佐彪的任務完成的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