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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昭剛把那錠銀子放進空食盒裡,程仲甫便在門口出現了,軒轅昭來不及擺放到裡面茶盞的位置,只好順手把它放在了茶桌邊沿上,這下子更加明顯了。

不過程仲甫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軒轅昭的細微動作,他進屋之後直接走向自己剛才坐過的位置,經過茶桌的時候,袍衫一角掃掉了食盒,那錠銀子咣當一下掉到石板地面上,聲音很大,就算是個聾子也能聽到了。

程仲甫彎腰把那錠銀子撿起來,很自然地順手揣到袖筒里,然後直起身微微一笑道:“先生午睡已然起床,這個時辰可以進去拜謁宗門了。”

軒轅昭心中暗自砸舌,這位程管家的臉變得可真夠快的,比韓府的周大管家有過之而無不及,銀子剛一到手就安排他們進去了,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看來此言不虛啊。

三個人整理好衣帽儀容,正準備跟隨程仲甫一起進去,不料剛走出門房,程管家便將他們攔住道:“三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先生說了,只准許一個人進去。”

哥仨一愣,這話是怎麼說的,他們三人是一起遞的拜謁帖,為何只准一人進去?畢宗卿瞪起牛眼迷惑不解道:“程管家,我們三個是穿一條大襠褲的好兄弟,早就合計好了一起拜在事功宗門下,為何只准一人進去拜謁?”

程仲甫笑了笑道:“向來先生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這個做弟子的,從來不問為什麼,這也是葉府的規矩。先生只說讓軒轅公子一個人進去,並沒有提起其它二位的名諱,程某自然不敢擅作主張,只能遵照先生的意思,先請軒轅公子一人進去了。”

軒轅昭沒想到葉正途只肯見他一個人,客隨主便,這種事情由不得外人作主,眼下暫時也只能這樣了,他拍拍岳畢二人的肩膀道:“既是如此,兩位哥哥就安心在門房裡喝着香茶靜候佳音吧。你們不用擔心,我會把事情辦好的。”

請葉正途幫忙要回發解文書之事,不便當著一個管家的面多說,他只能點到為止。

岳畢二人雖然心裡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但是沒有什麼好辦法,人家葉大宗主不願意接見他倆,總不成撒潑打滾耍無賴吧,還是坐等老三的好消息吧。

程仲甫帶着軒轅昭走進裡面的內宅,葉正途早已站在門口等候,只見他頭上扎着白色儒士方巾,身上穿着一襲素色長袍,腰束黑色革帶,看樣子睡醒有一會兒了,此刻顯得精神格外抖擻,兩隻吊斜眼異常犀利冷峻。

軒轅昭一眼看到他,離老遠就彎腰鞠躬行禮問候,不料葉正途卻一語未發,只是象徵性的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又隨手一擺便轉身走回正堂之內。

程仲甫看到葉正途的手勢之後,不聲不響的自行離開,而軒轅昭則趨步跟在葉正途身後走了進去。

葉正途端坐於堂前桌案的一側,用手一指對面的座椅淡淡道:“你坐下來說話吧。”

不知道為什麼,軒轅昭這次的感覺特別奇怪,與此前在韓府見到的葉正途截然不同。

在韓府的時候,葉正途雖然表面上既禮貌而又客氣,但是底色里卻是冷然淡漠,這一次會面正好相反,沒有虛頭巴腦的世俗客套,看似不近情理,實則卻是對待自家的晚輩才會有的態度。

軒轅昭輕手輕腳坐到椅子上,可能是對於想要的結果過於在意的緣故,此刻心跳加快,明顯有點緊張。他強迫自己沉靜下來,盡量多聽少說。

葉正途瞥了他一眼道:“聽說你們三人想拜在事功宗門下,是這樣嗎?”

其實程仲甫接到門仆送進來的拜謁宗門帖之後,立馬就到內宅交給葉正途了,三個人的注色經歷葉正途都一一仔細看過了,如此一問只是例行的開場白而已。

軒轅昭忙道:“回葉宗主的話,晚生三人仰慕事功宗已久,只是常年在邊軍服役,沒有機會登門拜謁,此次進京赴考,正好可以圓了多年以來的夙願。”

葉正途嗯了一聲道:“既是想拜在事功宗門下,你對事功宗了解多少,可知它的宗旨為何?”

剛才忘了多喝幾口茶了,現在一緊張嘴唇就發乾,軒轅昭舔了一下嘴唇道:“簡單來說可以用八個字概括:經世致用,勵精圖治。”

葉正途聽了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首肯。軒轅昭這八個字概括的比較精準,葉正途一聽就知道他是用心琢磨過了。

沉默了片刻,葉正途忽然目光如炬,緊緊盯着軒轅昭問道:“朝廷雖然是以儒治國,但是儒教分天道和事功兩宗,治學理政之策不盡相同,相對而言,事功宗是小眾之學,拜入宗門從學者甚寡,不像天道宗,門生弟子遍布天下,朝中顯貴十之有七。你們為何要拜在事功宗門下,不怕將來影響仕途嗎?”

葉正途單刀直入,直接逼問軒轅昭,為何放棄如日中天的天道宗不拜,反倒拜人單勢孤的事功宗,他的潛台詞當然是想知道這仨人究竟是何居心。

這個問題提得相當尖銳,直接捅到利害關係上了。葉正途既然這樣問,顯然他對答案特別在意,若是趨炎附勢,投機取巧,夢想升官發財之徒,趁早另投他處,免得將來清理門戶麻煩。

不拐彎不磨角,不耍花樣,不玩虛的,一切以務實為要,空談誤國,實幹興邦,這就是事功宗一慣的理念和做派。當然了,正因為如此,軒轅昭才心甘情願拜倒在其門下,事實上他原本也沒打算藏着掖着。

軒轅昭挺直腰桿朗聲說道:“葉宗主,實不相瞞,我們三人雖說都是邊將出身,不過每個人都想在官場仕途有所作為,說是企圖青史留名也好,說是為了復仇雪恥也罷,但決對不是奴顏媚骨趨炎附勢之徒。

眾所周知,天道宗主張與虜人和平共處互不侵犯,而事功宗則主張驅逐蠻夷恢復中原。晚生以為,北虜侵犯我中原,奴役我族類,實是罪不可恕,凡華夏熱血男兒,必當以驅逐蠻夷,救我族類於水火之中為畢生之志。此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我等斷然不會投奔與虜人媾和的天道宗!”

軒轅昭口若懸河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若是普通之人,早被他煽火得熱血沸騰,洶湧澎拜了,可惜對面坐的是沉穩持重閱人無數的一代儒學大宗師。

葉正途聽完之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輕描淡寫的說道:“你說的青史留名,那是天下讀書人的共願,這一點不難理解。復仇雪恥就不好說了,像精忠報國這種口號,扯大旗喊一喊的,大有人在,真正能誠心實意做到的卻是鳳毛麟角。”

葉正途如此一說,顯然是認為軒轅昭剛才說的那番大話,有沽名釣譽故作姿態之嫌。

軒轅昭是一點就透的冰雪聰明之人,他知道這個時候如果不把自家的身世講出來,葉正途是很難相信他有復仇雪恥之志的。他想到這裡,便毫不猶豫地朗聲說道:“葉宗主可能有所不知,別人或許是以精忠報國為噱頭,暗行沽名釣譽之實,但晚生絕無可能拿復仇雪恥開玩笑!”

葉正途立即對軒轅昭的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裡面肯定藏着不為人知的故事。他隨口哦了一聲,吊斜眼緊盯着軒轅昭道:“何以見得?”

接下來軒轅昭便把九歲那年趙家莊發生的大屠殺慘案講述了一遍,他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葉正途從剛開始的漠然冷淡,逐漸變得莊重肅穆,到最後兩隻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起。

軒轅昭唇乾舌燥的說了大半天,他的話頭剛剛打住,葉正途便急不可待的問道:“你是汴京趙家莊的孤兒?令尊的名諱如何稱呼?”

軒轅昭講述完之後,正低着頭暗自神傷。他只要想起當年那樁血案,就等於在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幾乎讓人痛不欲生,每一次都需要經過很長時間調整心態,才能慢慢恢復正常。

聽到葉正途的問話,他臉色慘白,抬起頭緩緩說道:“晚生的本名叫趙元朗,家父名諱趙弘胤。”

葉正途聽到趙弘胤三個字,突然渾身一震,犀利的目光中,閃爍着一絲不易覺察的驚奇之色,不過稍縱即逝,一切了無痕迹。

兩人沉默了半晌,葉正途扭頭瞄了軒轅昭一眼,見他仍低着頭沉浸在悲痛之中,這才語氣平緩地勸慰道:“沒想到你的身世如此坎坷。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過於悲傷。趙家莊死了一千多口子,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活着,你肩上的擔子可不輕啊。”

這番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是從葉正途的嘴裡說出來,實屬難得,熟悉他的人應該都很清楚,這可能是迄今為止他說過的最溫情最體貼的言辭了。

軒轅昭黯然神傷了許久,聽到葉正途的提醒,他這才慢慢強迫自己恢復到正常狀態,其實他心裡很清楚,目前根本不是悲痛的時候,只不過一想到死去的親人就無法自控而已。

兩個人相對無言,又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葉正途率先打破沉默道:“聽說你們的發解文書被仁和知縣衛之胥給扣押了,可有此事?”

其實管家程仲甫早就把這事向他稟報了,可是對於具體是怎麼回事兒,他卻一無所知。既然是赴京應考禮部省試,沒有地方官府的發解文書等於白跑一趟,葉正途甚是好奇,如此至關重要的東西,怎麼會被扣在縣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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