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成天從車內下來,拍拍車頂前排位置。司機默契地主動告別。
他站在余勒面前,也是長身玉立,上好容顏。不同的是,丁成天西裝革履,更顯倜儻。如果看得仔細,丁成天儘管笑笑的,眉宇間,卻隱隱含着犀利的清冷氣質。
那種冷淡,與余勒拒絕花痴小女生時的冷淡不同,更像是一種未長成的戾氣。
丁成天拉開副駕駛位的車門,對着余勒做個“請”的手勢。自己則繞過車頭,轉到駕駛位旁。
他扶着車門,嘴角噙笑,對着余勒一擺頭:“快進來呀,帶你去吃南城的酒釀豆花。”
吃酒釀豆花?這麼簡單?
余勒不想去。可是,他又是如此疲憊。
半敞的車門,露出真皮車椅的舒適靠背。余勒鬼使神差,彎身邁腳跨了進去。
“油條你準備吃兩根還是三根?”丁成天側頭問余勒。
夕陽溫柔的光輝透過車窗照進來,照在余勒側臉上,筆挺的鼻樑上渡上一層柔和的金光,好看的嘴巴動了動,似乎出聲,又似乎沒有出聲。
丁成天目光掃過余勒乾涸翹皮的嘴巴,眸光閃過一絲疑惑。
“你那工作,就那麼好?”
余勒抬頭:“好好開車。”他說。
“咱爸花了不少心思,跟你投簡歷的那些公司挨個兒打招呼,為的就是不然你找到別的工作,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唯一發應聘書的咱家公司上班。
你倒有本事,跑去當刑警了,殺得咱爸措手不及。我以為老頭子要怒了,沒想到老頭子笑了。他說,不愧是他的種。”
丁成天笑笑地當閑話跟余勒聊天。
余勒臉色始終平靜,甚至連頭都沒有回:“說什麼呢!我說,你的自作多情,什麼時候能醒醒?我爸可沒有開公司!”
“且。”丁成天開心直笑。前方是黃燈,馬上轉綠燈,他卻渾然不見,停也不停。
“剎車!”一直蔫蔫的余勒忽然吼一聲。
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一輛騎共享單車的中學生模樣的孩子,艱難地拐個彎,擦着車頭騎過去。臨走,還衝車內的人豎起中指。
“次奧。”丁成天像看稀奇一樣盯着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初中生,“還真有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余勒抬手,擋住丁成天轉過頭看的臉龐:“你闖紅燈在先。放過他。”
丁成天后背靠向椅背:“行。也只有你開口,才有用。”
余勒別過臉。
前方很快轉綠燈。丁成天發動車,他側頭看余勒,臉色難得嚴肅:“所以,你很早就知道我們家是做什麼的?”
余勒不肯回頭對視,嗤笑道:“我只是知道你一向很渣,有仇必報。”
“可你剛才非常有耐心地聽完了咱爸對你做的那些事。”丁成天像是抓住了余勒的小辮子,語氣里藏着喜滋滋。
“我只是有些累。”余勒靠向椅背,動了動,讓自己坐得更舒服。像是佐證他確實有點累,他閉上了眼睛,語氣也弱了下來。
閉上眼睛的余勒接著說:“你要是有興趣,我跟你講講我爸?”
“行啊。還有你媽。”
“好,我爸,還有我媽。”余勒回。嘴角漫上笑意。
湘洲充其量算是個三線城市,市區的規模並不大。丁成天驅車二十來分鐘,就到了城南尋記酒釀豆花店。
嚴格來說,尋記酒釀豆花店像個私家作坊,並不是什麼大店。
丁成天之所以推薦這裡,只是因為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個人喜好之一。丁成天相信,既然他知道,余勒也一定知道。
小門店前是條單行道馬路,沒有停車的地方。但是,難不倒丁成天。他大剌剌地將車往路邊一停,準備熄火下車。
不過是200塊錢的違章停車費而已。
轉念想到車上坐着一名正義感爆棚的余勒,趕緊又動動車,將車騎行在馬路牙子上,給車行道騰出更多空間,才熄滅發動機。
“到了。”丁成天臨下車前,將西服外罩脫在車內。小店不是他家的辦公樓,夏日空調開到20度。
余勒紋絲未動。
“下車吧。”丁成天沒多想,又提醒一句。
余勒仍舊紋絲未動。
“喂!余勒!”一絲不安襲上心頭,丁成天哆嗦着手,探到余勒鼻子下面。
有氣。
丁成天一顆心放肚子里。
馬上想到,當然有氣了。又不是打打殺殺的場合里。
鎮定下來的丁成天馬上改摸余勒的額頭。額頭內好像放了塊燒紅的鐵板,燙得丁成天差點跳起。
他二話不說,發動車子就一路疾行,邊開車,邊打電話,像是在找人喊醫生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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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勒睫毛微微顫抖。
“快去叫醫生!我弟弟要醒了!”
余勒還沒有睜開眼,就聽見丁成天着急忙慌地在吩咐什麼人。
這傢伙,又來喊他弟弟了。
余勒心裡哭笑不得,他可沒打算給丁成天好臉色看,於是,還沒有睜開眼,他先沉下臉。
然而……
這是哪裡?
映入眼前的,是頂晶瑩剔透、又花樣反覆的水晶吊頂燈。
余勒對水晶沒有什麼研究,也就知道個施華洛世奇、水晶坊之類的普世知名品牌,自然不知道眼前這頂來自瑞典最古老、國寶級的藝術水晶品牌KostaBoda。
不過,美物自帶語言。
余勒好不容易從華美的吊燈上移開視線,窗帘搖曳生姿,竟也是水晶製品,一枚枚水晶穿成線,一根根水晶線垂在窗前,晃得滿室生輝。
余勒目光收回,才看到床前彎腰盯着他臉看的丁成天。丁成天背後透出的半個展示櫃里,水晶藝術品琳琅滿目。
“這是哪裡?”余勒心生不詳的預感,不過,還是問明白為好。
“這是……”丁成天一頓,“一家私人醫院。”
余勒看着近在咫尺的丁成天的面孔,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俊朗美目,看着他猶如跟自己的復刻一般的鼻子……丁成天沒有說出來的話,他全懂了。
這裡,恐怕是丁家自己的某處別墅。
既然是丁家,自然會有丁家的家長。
要見面了嗎?
余勒不覺眉骨漸鎖。
“你醒了!太好了!我出,出去,去……”一向乾脆利落的丁成天忽然面帶不正常的紅暈,看上去像是激動過了頭,以至於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余勒慘淡一笑。
他明白。丁成天怕是迫不及待要出門叫家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