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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晴明!”

“早出做事!”

“莫誤時辰!”

五更時分,晨鐘在各大寺廟響起,頭陀們打着鐵板兒,敲着木魚兒,開始沿街報曉。

富陽縣北最僻靜的一條巷子里,坐落着一座小院兒,小院兒灰瓦粉牆,黑漆的後門緊閉着。

足有十來個賣早點的小商販,圍在這黑漆的後門前,踮着腳,伸長了脖子,巴巴兒地盼着。

“小胡椒呢?”

“小胡椒怎麼還不出來?”

“沈小姐今兒不買早點了嗎?”

眾商販七嘴八舌地議論着,臉上掛滿企盼之色。

離巷口一丈遠的腳店裡,白哲對門而坐,雪白的袍袖掃過沾滿茶漬的木桌,他卻渾然沒有在意。

他眉眼疏離,神色淡然,即便穿着式樣再簡單不過的白袍,也顯露出通身的氣派,和腳店的簡陋格局格格不入。

店主看出這是位貴客,不敢怠慢,連腳步和呼吸聲都不自主地放輕了許多。

白哲抬眼看向巷口,問道:“小胡椒是誰?”

店主愣了一愣,才意識到白哲是在跟他講話,連忙躬身作答:“回公子的話,小胡椒是沈小姐的丫鬟。”

“沈小姐是誰?”白哲又問。

店主狹促地笑了笑:“這個沈小姐,可有來歷了,她是跟着吳舉人私奔來的。”

“哦?”白哲的聲音平靜無波,卻是把一錠銀子擱在了桌子角上。

這樣一錠銀子,足以抵上腳店十來天的收入了,店主瞪大眼睛瞅了半天,喜得嘴都合不攏了。

他既有能耐開店,腦子不算太笨,馬上明白了白哲的意思,趕緊接着朝下講:“這位沈小姐,是武昌府首富家嫡出的千金,生得是花容月貌,識文斷字,還有一手好廚藝。她來富陽縣整一年了,從來不買外頭的早點的,嫌不幹凈,但前不久她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性子變了,天天叫丫鬟出來買早點,加倍地給賞錢。您瞧那些賣早點的,為了她的賞錢,天天等在她家門口,都快擠破頭了。”

白哲一拂袖子:“她生不生病,買不買早點,與我何干?”

嗯?不想聽這個?店主生怕他把銀子收回去,使勁撓了撓頭,終於想起個勁爆的:“沈小姐之所以生病,聽說是讓吳舉人逼的。這吳舉人中舉,是去年冬天的事兒,在此之前,他窮得叮噹響,全靠沈小姐養着。吳舉人有服好皮囊,一中舉,就讓胡縣令瞧上了,想把獨生女兒許配給他。吳舉人自己也想攀高枝,可家裡有個沈小姐,胡小姐不依,他便以‘聘則為妻,奔則為妾’為由,逼着沈小姐做妾,生生把個沈小姐逼病了……”

白哲側耳聽着,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沈小姐為何私奔?”

店主想了一會兒,道:“聽說是因為家裡給沈小姐安排了一門親事,沈小姐不滿意,所以才跟吳舉人私奔了。”

“親事?她的?”白哲扯起了唇角。

他明明是在笑,店主卻有了毛孔悚然之感:“怎麼,不是嗎?”

白哲哼了一聲,忽地起身,拂袖而去。

巷子里,吱呀一聲,小院黑漆的後門被推開,一名梳着雙丫髻,穿着柳綠色滾花邊比甲,至多十二三歲的小丫鬟走了出來。

“小胡椒!”

“小胡椒!”

商販們蜂擁而上,賣力推薦自家的早點。

“煎白腸,煎白腸,今天早上新做的煎白腸,小胡椒,買一份回去,給沈小姐嘗嘗?”

“大早上吃煎白腸鬧心,還是來碗豆子羹吧,清清淡淡的多好!”

“沈小姐是武昌府的人,口味重,才不要清淡的,還是來嘗嘗我的粉羹吧,既養胃,又有味!”

小胡椒打了個哈欠,在後門前站定,自左朝右,逐一看去。

煎白腸、羊鵝事件兒、粉羹、饊子、豆子羹、燒餅、蒸糕、血臟羹……

都是些南邊最尋常、最普通的早點,但是小姐說了,來富陽縣這麼久,還從來沒嘗過當地的早點,所以每天都要換着樣兒地買一些,嘗嘗鮮。

小胡椒抬起手指頭,點了煎白腸、粉羹和蒸糕,又丟下幾塊白花花的賞銀。被挑中的商販喜不自禁,忙不迭送地幫她把早點裝好,看着她進去了。

眼瞅着黑漆的後門重新關上,沒有做成生意的小商販滿臉失望,發出了遺憾的嘆息聲。

“唉,真羨慕你們這些拿賞錢的,沈小姐出手大方,打賞一次,半個月都不用幹活兒了。”

“嗐,也就這幾天,說不準再過幾天,沈小姐又開始自己做早點了。”

“人家是有錢人家出身,嫌棄外頭的早點臟呢。”

“她好意思嫌棄咱們的早點臟?咱們還嫌棄她人臟呢!”

“就是,誰不知道她是私奔來的,真不要臉。”

“她也可憐,說不準是因為年紀輕,受人誘騙。”

“受誰誘騙?吳舉人嗎?沈小姐對吳舉人,那可是沒得說,花了多少銀子在他身上!沒有沈小姐,吳舉人早餓死了,哪有今天的榮華富貴!”

“吳舉人不是好東西,忘恩負義哩,一中舉就逼着沈小姐做妾。”

“誰讓沈小姐不知羞,跟人私奔?私奔的女人,本來就只能做妾,怨得了誰?”

“唉,算了,算了,一個巴掌拍不響,女人太傻,男人太無恥,誰都不清白。”

也對,誰都不清白,商販們紛紛點頭,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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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漆戧金的華美妝奩,小巧玲瓏,僅有兩手合抱大小,但卻雕工細膩,精美絕倫,恰如一朵盛放的金蓮花。支起奩蓋,一塊渾圓的銅鏡露了出來,磨得是光滑無比,毫髮可見。

十五天,穿越至此,已經整整十五天了,可是,沈依依看着鏡中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還是感到十分恍惚。

她生在高度信息化的時代,經營着一家私家餐館,最大的愛好是做菜,唯一的愛好也是做菜。為了做出一道驚天地泣鬼神的新菜式,她執意親自上山,摘采一種稀世罕見,連名字都沒有的丑蘑菇,然而,蘑菇不曾採到手,腳下卻一滑——一失足成千古恨,醒來已是……古代人。

她好歹讀過幾本網絡小說,對穿越一詞並不陌生,但這個尚未及笄的嫩妹子,竟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眉毛、鼻子、眼睛、嘴巴,都不差分毫;她們倆的名字,都姓沈,名依依,同音,同字,一字不差;她們的家鄉,都在湖北;更令人驚異的是,就連她們的筆跡,都有八九分相似。

難道這是她千年前的前生?啊,如果是這樣,那她真夠倒霉的。雖然她沒能繼承“沈依依”的記憶,但待了這些天,對情況大致有所了解,這就是個養在深閨里的小白兔,給塊糖就跟着跑,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

一年前,“沈依依”卷帶着家私,跟着窮書生吳德私奔,藏身富陽縣。她拿錢供吳德吃,供吳德喝,供吳德讀書,結果吳德一中舉,就勾搭上縣令家的胡小姐,逼着她做妾。

“沈依依”的腦子大概是進了水,當真打算依了吳德,給他做小。幸虧有個腦子還算清醒的丫鬟小胡椒,拚命勸服了她,要求與吳德分道揚鑣,然而吳德竟不願意。

既然吳德不願意,那就只能逃跑,兩人逃到半路上,眼瞅着就要出城門,“沈依依”卻惦記着給吳德做最後一頓午飯,暴露了行蹤,導致兩人逃跑失敗,給抓了回來。

小胡椒氣急,說了“沈依依”幾句。大概是小胡椒語氣重了些,“沈依依”一時想不開,竟趁着夜深,拿一條白綾把自己掛在了房樑上。

這勒痕可真夠深的,半個月了,還沒消退,紅森森地盤橫着,任她再怎麼抹粉也遮不住,像是在提醒她那段讓人傷心絕望的過往。

可憐又可悲的妹子……天真如白紙一樣的娃……沈依依摸着頸子上的勒痕,唏噓不已。

“小姐,小姐!早點來了!”

小胡椒聲如其名,脆生生的,還帶着點潑辣勁。在沈依依穿越至此的日子裡,她沒有哪天不是恨鐵不成鋼的,就差戳着她的腦門,把她推回私奔的那一天,將她鎖進柴房裡了。

要是當時真把“沈依依”鎖進了柴房裡,那就好了,沒她什麼事兒了。由此看來,“沈依依”還是個倔脾氣,有小胡椒這樣的丫鬟,照樣私奔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