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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此刻小了些,雲卻依然未散。

綠竹館內竹葉沙沙作響,就像下着穿林打葉的雨。

一座竹製小橋鄰水而建直通湖中的竹製小閣。到了橋邊,婆子們都止步,只剩了兩個掌燈仕女在前方引路。到了橋中間,掌燈仕女也垂手侍立兩旁,頷首示意秦水墨繼續前行。

秦水墨困得眼皮打架,心中暗暗埋怨不知這王爺發的什麼瘋,如此好夜不去睡覺,在這涼颼颼的湖面上弄得哪門子風雅。

閣內燈光透過門上銀紅的“霞影紗”,投出一片氤氳光亮。

到了門口,秦水墨卻又生出莫名的忐忑,末了,咬咬牙,心一橫順手拉開了門。

湖面清風順着門穿入,吹起雪白的帷幔,閣內甚是寬敞,除了四壁有幾架書,就當中置着個書案。案上銅雀燈燭火因風跳躍,爐中焚着的蘇合香也隨風飄散。

瞧那燭火搖曳,秦水墨忙伸手關門,卻又覺得此舉不妥,應該門窗大開與那人清清朗朗面對才是。

她這裡輾轉心思,那人卻伏在案上頭也未抬,只是手中的筆在仍在寫着什麼。

“來了?坐。”

“和我說話呢?”秦水墨心中嘀咕,只得盤膝跪坐下去,抬眼看去。

案上那人仍在奮筆疾書,一頭黑色的發只鬆鬆挽着,穿着一身褐色常服。圓領之下是遒勁有力的肩膀,為避免墨汁沾染而擼起的袖管下,肌肉線條分明的手臂擎着一支紫桿狼毫。

秦水墨突然發現,尹南殤其實也沒有平日所見那麼瘦弱,他那帶幾分病態的容顏,偶爾的輕咳其實掩蓋了他矯健挺拔的身姿。那有力的臂膀若是揮起劍來,一定也會是芝蘭玉樹般地飛揚洒脫。

尹南殤卻突然抬起頭來,一雙眼正對上秦水墨,嘴角一彎。

秦水墨想自己應該將頭轉過去,卻又覺得未免太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於是便也將一雙眼睛望着尹南殤,心想:“既然王爺你秀色可餐,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未曾想,寧王倒先將頭低了下去,繼續書寫,說道:“旁邊几案上有幾樣中州小吃,你嘗嘗。”

“我不餓。”秦水墨眼光一瞥,左手邊第二座書架下,放着個紅木小几。似乎置着幾個小碟,只是那紅木小几與整座書閣竹製的風格不太協調,顯然是臨時抬來的。

尹南殤卻眉頭一皺:“是在溫月閣吃過了嗎?”

秦水墨心中暗想這王爺今天是咋地了,自己不過是男裝去了回青樓嘛,嘴上卻回道:“只喝了幾杯酒罷了。”

尹南殤手中仍是不停寫,“雲海國的烤肉好吃嗎?”

秦水墨心中火起,他果然派人跟蹤自己!立刻接道:“那青樓畫舫,王爺不是常去?滋味如何應該更清楚才對!”

尹南殤停筆,望着不遠處跪坐着的秦水墨,這個女子還是如此,嘴巴犀利的半點不饒人。此刻她那雙煙鎖塵封的眼眸里,還盛着如以往一般的目光嗎?

“本王自是那裡常客,你這側妃卻與陌生男子把酒言歡終是不妥——”

“誰規定煙花之地男子去得,女子便去不得?說到這側妃,可是我要做的?你們何人問過我么?”

“你——”尹南殤震驚,這女子腦袋裡到底裝的什麼?這天下還有人要與男子共享逛青樓的權利?再聽聽她後半句,什麼意思?後悔了?委屈了?但是好像確實沒人與她商量過,是吧?那聽起來也沒錯啊。自己今日是怎麼了,不過為了讓她嘗嘗中州小吃,怎麼凈說些指責她的話,尹南殤竟無語可回。

秦水墨也是一怔,這金尊玉貴的王爺,愛說啥就說啥唄,趕緊應付完了回房睡覺,自己幹嘛和他還爭上了什麼男女平等?活脫脫巷口夫妻吵架,後半句更了不得,像是自己稀罕作正妃似的。秦水墨便也紅了臉低下頭去。

瞧見秦水墨臉上似乎泛了紅雲,尹南殤的心情卻突然好了起來,不管怎樣,她是他的。“喏——”尹南殤走到秦水墨身前,將幾頁墨跡未乾的紙箋遞給她。

“這是什麼?”秦水墨接過,漂亮的小篆每個字都端正中韻着洒脫。

他的鼻尖湊近她的臉龐,淡淡荼蕪香似乎喚着心底某個遙遠的回憶。

“說到你這側妃嘛,還真是我親自和舅老爺下的聘,皇上親自指的婚。”

秦水墨扭過頭去,這人怎麼突然間又嬉皮笑臉無賴地像個孩子,不過那眉眼倒是真真的俊俏。

“背熟它,明日舅老爺來探望,還有後日熹妃娘娘的壽誕,可不要失禮——”尹南殤說罷,腳步輕快地遠去,只剩屋內若有似無的荼蕪香久久不散。

秦水墨翻着手中的紙箋,那一個個字此刻又像極了某人的臉龐,油滑中透着痞氣,讀起來倒是明明白白:“秦水墨,乳名燕兒,年十六,歸德將軍秦玉德之甥。善丹青,能操琴——”

秦水墨讀着,院內竹葉又開始沙沙地響,將如雨落般的聲音,隔着湖面傳了進來。

第二日倒是天氣晴好。

秦水墨一早便被芍藥拉起來梳洗。

秦水墨困得閉着眼睛休息,便由着芍藥在自己頭上鼓搗。

“好啦,夫人今日見舅老爺便可以安心敘敘家常啦。”芍藥話還未完。

就聽得門外婢女傳話,請秦水墨到偏廳,歸德將軍來訪。

秦水墨瞅一眼鏡中人,倒也被芍藥收拾的雲鬢花搖的,氣色好了很多,一雙丹鳳眼倒也有了幾分神采。

芍藥便合著另外兩個小丫鬟,伴着秦水墨出了猗蘭軒直向偏廳而去。

“阿言呢?”秦水墨偏頭問芍藥。

“夫人,您忘了,我們這幾日趕着給熹妃娘娘的壽禮呀,阿言和屋裡幾個綉工好的今日一早便去繡房忙着呢,若不是昨天回來的晚,那壽禮此刻想必已經綉好了。”芍藥低着頭,話倒是答的清楚明白。

“哦,說起來最近這些天倒是辛苦你們了!”秦水墨才想起昨夜尹南殤所言,可不明日就是熹妃娘娘壽誕了。

“夫人說哪裡話,折煞婢子了。”芍藥回罷,便不再言語。

秦水墨抬頭,偏廳已到,便與那偏廳外候着的侍女點個頭。那侍女便引着秦水墨穿過游廊,轉入廳內。

“燕兒——”廳內一人已然站起,對着秦水墨一聲呼喚。

秦水墨定睛瞧去,眼前是位四十餘歲的男子,穿着紫色圓領襴袍,窄緊直袖式樣,玉帶鉤腰帶上掛着個魚袋。

“歸德將軍秦玉德,從三品,善征戰,轄軍駐守玉城關,屢破哥勿——”這是昨夜尹南殤交給秦水墨的紙箋上所書的關於秦玉德的介紹。

但此刻秦水墨壓根不用想這些,她瞧見秦玉德與自己那雙一模一樣的丹鳳眼,那眼中流露的便是血脈親情。

“舅舅!”秦水墨拜了下去,鼻中一酸。

“燕兒——”秦玉德忙止住秦水墨施禮,轉身便也用袖袍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