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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外的空氣,因秦水墨唇間吐出的兩個字,瞬間凝結!就如三九天的寒風刮過眾人身側,讓人身上一抖!

掌事太監牙關抖動,渾身篩子一般抖個不停,嘴唇哆嗦着卻說不出一句話。

總管劉公公也收斂了笑容,意味深長地瞥一眼秦水墨。

“但皇上英明神武,如今天下河清海晏,我等這點小女兒心態不過是博天子一笑罷了!”秦水墨說的清脆。

眾人聽得秦水墨惹怒聖上在先,幾句沒頭腦的恭維說的也不甚高明,都覺此女既要表現博出位,但未免用力過猛,弄巧成拙,當今聖上是何等人物,今日她如此表現,立刻便會被人報與後宮知曉,便是德妃娘娘也定然不喜,心中頓時對此女看輕了幾分。

“你是誰家女子?膽子倒不小!”皇上面上寒霜更甚,只覺今日諸事不順皆由此女而起,眼中寒光一現。

“皇上問你話呢,抬起頭來回話!”劉公公輕飄飄地說道。

“民女歸德將軍府秦氏燕兒”秦水墨緩緩抬起頭來。

“哦——”皇上漫不經心地瞥一眼秦水墨,一句話未說完卻沒了下文。

望着秦水墨兩彎垂眉,眉間硃砂,皇上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一瞥,就如閃電劈開了夜空,春江破開了冰湖,轟隆隆一片,坍塌的正是二十年間以為早已淹沒的歲月。

那年,躊躇滿志的少年皇子與鶯聲燕語的江南少女;

那年,新登大位的青年皇帝與已成路人的新婚少婦。

總以為紅紅翠翠殷殷艷艷慕慕朝朝,卻不想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切切。

詩儀,你在哪?你讓我尋得好苦,你是在怨朕嗎?你是借這少女之口來規勸朕嗎?

“你,不是她!”半晌,皇上已斑白的鬢角一抽,喃喃說道。

一旁劉公公一聲提醒:“皇上!”

“罷了!”皇上眼中斂去衝天浪濤再次變為深井無波,“此次秀女大選取消!”說罷,袖口一揮,轉身竟帶着一眾宮女太監去了。

眾秀女伏在地上,一時竟恍如夢中。秀女大選取消?這可是大興朝從未有過的事,一時間驚詫、喜悅、失落、憤懣各種情緒在不同的女子心頭各自呈現,百味雜陳。

“請眾秀女在此侯旨!”掌事太監一聲高呼,眾人如夢方醒。

“皇上竟因了這女子,取消了秀女大選?”

“她哪有那本事?早聽說秦府有個克父克母的煞星,怕是皇上也怕觸了霉頭!”聽見眾人議論,張玉若柳眉倒豎,咬牙切齒地說。

“那不還是因為她?只可惜了京城才女這許多年的準備!”立時便有那煽風點火的回嘴。

“你——”張玉若想到德妃娘娘親口的許諾,想到父親為自己秀女之選的數年運作,想到自己琴棋書畫日日練習的辛苦勞作,不禁雙眼通紅,正要再吵,只聽得一聲高呼:“眾秀女接旨——”

“朕上感天道,下承國運,為我大興開萬世之師,為天下戒驕逸之氣,此次秀女大選着由內務府停辦。所有秀女三日後於明城宮玉液池畔參與京城雅集以謝天恩!”太監宣旨完畢回宮復命。

眾秀女在內務府指令下至宮門外散去。坐在內務府指派回秦府的轎內,秦水墨眉頭緊皺。這可真是未曾料到,本以為皇上見了自己容貌定然念起舊情自己得以中選,卻未曾想是這般結局。這三日後的京城雅集又是什麼意思呢?

想起要回到秦府,秦水墨心中更為憋悶,便叫轎夫落了轎,取出剛才內務府分發各秀女的賞銀打點給了轎夫。轎夫領了賞,便也高興地去了。

秦水墨便順道而走,永安河的河水依然如十年前那般緩緩而流,河上船來船往,都是一派繁華景象。秦水墨想到自己那年就是在這冰冷的河水裡掙扎着墜入,幸好再次醒來就感受到師父剛剛熬好的草藥香,那些噩夢般的人生永不會來了!正想的出神,便聽見幾聲琴聲,又有女子嬌笑道:“公子,人家不彈啦!”

秦水墨回顧四周,腳下正是當年落水的青石板橋,只見永定河這一段已全沒了剛才的熱鬧,兩岸建築錯落有致,紅的白的夾竹桃掩在碧綠的柳蔭中開出一派風情。十年間這裡成了永安城聞名天下的煙花之地。

“公子,你瞧,人家手都彈紅啦!”聲音從腳下的傳來,一艘畫舫正靜靜地停在水邊。

畫舫之上,船頭擺着一架古琴,琴後一個翠衫窄袖香肩半露的女子正伸出一雙手去。她面前一個身着暗紅色羅袍的男子正在伏案作畫。“公子——”那女子嬌嗔一聲,身體前傾,碰了那男子胳膊一下,“啪——”豆大的一滴墨滴在雪白的宣紙上,立時暈開了好大一片。

“啊!”那女子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渾身顫抖着立刻跪在一邊說道:“公子,奴家實在不是故意的,請公子責罰!”

那男子緩緩抬起頭來,白皙的臉卻有一雙墨般的眉,眉下是比墨更黑的一雙眸子,眸子里閃着悠悠水色,似將這一河的秋色都收了去,聚斂成射入人心的光。秦水墨自來以為丹青師弟那恍若嫡仙不染一絲人間煙火氣的男子之美冠絕天下,今日看到此人英挺冷峻的五官配着疏離的表情與暗紅色羅袍銀線的花紋,竟產生了一種孤傲與艷麗交織、清冽與霸道一體難以形容的美,方知世人只說美人如花,卻不知如花般各色的男子。

“咚!”地一聲輕響,跪在船上的女子渾身一抖,確是那男子輕輕將手中的筆擱在硯台上,悠悠地說:“海棠,你可知我為何從劉媽媽那裡單獨點了你?”

“因為奴家是溫月閣頭牌——,善操琴——”女子頭伏得更低,輕輕地說。

“錯!因為你叫海棠,因為我今日要畫這《海棠春睡圖》!”那男子眉輕輕一揚說道。

“奴家實在是彈琴彈得手都起泡了,不是有意要壞公子的畫——”那叫海棠的女子面色更白,渾身顫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哦,琴未彈好,畫卻壞了,那便廢了那根起泡的手指吧!”那男子低下頭去看畫。

“公子——”海棠一聲驚呼,抬起頭來看那男子再不言語,想到傳聞中此人的種種,心中懊悔不已,怎麼見他丰神俊逸便把持不住來近身撒嬌呢,如今卻悔之晚矣。海棠牙齒緊咬嘴唇,從一側的針線筐中拿出一把剪刀,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心衝著潔白的手指剪下!

“慢着!”一聲清脆的嗓音,海棠手中剪刀未合攏,聽到這一聲癱倒在地。

“海棠春睡,睡的是慵懶美人,賞的是半閑光陰,花間撫琴者無心,柳下作畫者無情,畫本就是壞的,怎能怨恨手指呢?”秦水墨衝著那男子說的分明。

“哦,姑娘倒是個懂畫的,那就請你來品評下?”男子向秦水墨一拱手。

秦水墨快步走到河岸,順着跳板上了船,沖那男子行個禮,便向案上的畫望去。

只見那畫的左下角畫著一樹海棠,枝繁葉茂開的正旺,氣韻生動遒邁,骨法用筆頗有名家風範,畫的中間卻是空白,一滴濃墨正印在那裡,想來正是要畫美人的地方。

“這畫若是未毀,能饒了這位姑娘嗎?”秦水墨向地上伏着的海棠一指。

海棠滿含感激的眼裡噙滿淚水望了一眼秦水墨又低頭下去。

“那是自然,姑娘補得了?”男子唇間一抹笑意。

秦水墨低頭下去,拈起硯台上的筆,蘸了墨便向紙上畫去,片刻之間一氣呵成,擱筆,立在一旁。

男子向畫上望去,原來,秦水墨並未畫一筆一毫,只是在畫的右上題了一首詩。他緩緩念到:“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公子心中無畫,亦無美人,怎可在這仲秋之期畫春睡海棠,就讓這畫空着豈不才是此刻心境?”秦水墨目光望向那男子。

那男子望着秦水墨目光中似有所動,淡淡一笑道:“姑娘原來不是作畫的,是解謎的!罷了,海棠你去吧。”

海棠站起身來,向男男子深深行了一禮,下船去了。

秦水墨行禮告辭,那男子微一頷首,再不言語。男子立在畫舫中望着秦水墨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個黑影釘子般地落在船頭,閃進船艙,跪倒在地:“殿下,可要行動?”

“不必!”那男子手一揚,“一個未進宮的秀女,不論她有什麼目的也構不成什麼威脅!”男子瞅一眼案上的畫轉而卻背過身去望向那河上的天光雲影。

秦水墨繞過幾條街巷,向秦府方向走去,冷不防前面卻閃出個身影。

“多謝姑娘搭救之恩,海棠終生銘記,永不敢忘!”確是海棠跪在了秦水墨面前。

“順手而為罷了,你不必如此!”秦水墨扶起海棠。

“姑娘,我是溫月樓的頭牌,若有什麼用得上海棠的就來找我!今日出來已久,海棠回去了!”海棠向秦水墨施了個禮,深深感激地看了一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