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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到祝烽的聲音,南煙像是彈的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回頭一看,只見他慢慢的從下面走了上來,崔元美等人小心翼翼的護在他的身邊,顯然也是沒想到皇帝竟然還是來了,一個個如臨大敵。

這一次李無傷刺中祝烽那一劍雖然不深,但牽連的舊傷卻極嚴重,所以前些天祝烽幾乎是一直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哪怕今天過來,眾人都也是拿他當瓷娃娃看待,生怕哪裡不對就給磕碰着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還是親自來了這裡,南煙一直都十分冷靜,這一刻卻連冷汗都流了下來。

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祝烽的身邊,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沉聲道:“皇上!”

這一段路,顯然也消耗了祝烽不少的體力。

他的嘴唇依舊是失血的蒼白,又被毒日頭曬得臉色發紅,抬頭看了南煙一眼,勉強微笑道:“不必驚慌。”

這個時候,驚慌也沒用,因為他已經來了。

南煙只能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扶着他慢慢上前坐下。

而李無傷,一直坐在桌案的對面,一言不發的看着他們。

這一刻,他的臉色甚至比祝烽還要更蒼白一些。

他說道:“你來了。”

祝烽坐定之後,稍稍的喘了兩下,才抬起頭來看向李無傷,平靜的說道:“你這一劍本就不深,雖然你意在牽扯朕的舊傷,可大事未了,朕不會倒。”

“……”

李無傷沉默着沒說話,只定定的看着他。

確切的說,是看着南煙緊挽着他手臂的那雙手,就在剛剛,這位炎國萬千寵愛的貴妃娘娘坐在自己的面前,還是沉着冷靜,從容自若,如同一個上陣指揮千軍萬馬的將領,可這個時候,她立刻就變回了司南煙。

屬於祝烽的司南煙。

兩個人坐在那裡,身體之間明明還有間隙,可看在他眼裡的時候,卻是緊密無間,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分開他們。

其實,剛剛南煙的那些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也夠無情了。

他從來都是一個務實的人,也很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自己不應該,更沒有必要再為她心動,心痛,因為從今往後,他甚至連再見她一面的機會可能都沒有,若再心痛,那就是自己為難自己。

可是——

有些痛,是自己說了不算的。

這十幾年來伴隨他成長的,除了回歸的信念之外,就是這種痛苦的煎熬。

大概,是真的會伴隨他終身了。

祝烽顯然也看透了這個從小在他身邊長大的孩子眼中的糾結,但他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目光又移向了桌上,李無傷的手放在國書上,而指甲正扎在那第三行字上。

於是說道:“看來,朕猜得沒錯,貴方果然是在這第三條上有了疑慮。”

因為他的到來,陳文梟也從後面走了上來,聽見他這麼說,陳文梟立刻說道:“皇帝陛下,貴方這第三條要求,豈不是要我們開門揖——”

說到這裡,他想到剛剛南煙反駁他們的話,硬生生的將“盜”字咽了下去,然後說道:“豈不是要我們大開國門?這樣一來,我國百姓豈不是活在貴方的刀兵之下?”

祝烽淡淡笑道:“朕想要與貴國交好,交好才能省卻刀兵之事,貴方又何來刀兵一說。”

陳文梟道:“大開國門,不設軍府,那就是自廢武功。”

“……”

“沒有人會這麼做!”

祝烽道:“可是,朕希望你們這麼做。朕也可以保證,在你們答應了國書上的三條要求之後,朕會將邕州大營後撤三舍之地,常駐兵力不過五千。”

“……”

李無傷和陳文梟都愣了一下。

這,顯然是祝烽釋出都最大誠意了,將邕州大營後撤三舍之地,也就是說在越國和炎國的交界處,六舍之內不再有刀兵之爭;常駐兵力不過五千,也就是基本保障邕州城的安全,以及維護邊境的貿易秩序。

李無傷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這個政策,你會實行多久。”

祝烽道:“在爾有生之年,此策不改。”

李無傷冷笑了一聲:“在我有生之年?那之後呢?”

祝烽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

“朕的兒子知道他們應該做什麼,朕也會教會他們,如何應對將來的種種。”

說到這裡,李無傷的臉色沉了一下。

他當然清楚,祝烽對自己兒子的栽培,在京城監國的太子心性仁厚,是個守成之君,而他的小兒子祝成鈞——這一戰,這個不過十來歲的小子已經在越國大展神威,這一次的和談之所以能夠這麼快的進行,也是因為那些被他下破了膽的朝臣們不斷的催促李無傷的結果。

祝烽的兩個兒子,的確可以保他的基業。

李無傷的臉色更陰沉了一些,他盯着祝烽道:“你就只想到了我的有生之年?那你呢?在你千秋萬歲之後呢,你就沒有打算了嗎?”

坐在一旁的南煙一聽,立刻皺起眉頭,想要說什麼。

可祝烽卻伸手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然後,他平靜的看向李無傷,說道:“朕自然有打算。”

“……”

“只不過,朕的打算,也僅止於你的有生之年。”

南煙坐在一旁,越聽臉色越難看。

這兩人一口一個“有生之年”,說的說“生”,但意都在“死”,若說過去南煙還沒這麼忌諱,但自從這一次祝烽受傷之後,一個“死”就像是扎在她心裡的一根刺,碰一下就疼一下。

她幾乎快要發怒了。

而李無傷也有些發怒,與其說是發怒,不如說是祝烽信心滿滿的樣子讓他感覺到隱隱的不安。他沉聲說道:“你就那麼自信,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制住我?”

祝烽淡淡笑道:“若沒有,朕又這麼會在國書上寫下這一條?”

李無傷沉聲道:“你憑什麼?”

祝烽道:“就憑這個人。”

話音剛落,他抬起手來,做了一個向前的手勢,隨即,從高台之下走上來一個人。

這個人身量不高,穿着一身風氅,雖然頂着毒日頭,帽子也壓得很低,完全看不清此人的長相。

只見這人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祝烽身後。

然後伸手,掀開了蓋在臉上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