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媛不答慕容幺兒這話,只諱莫如深地笑着。
雖然黑暗,但因為靠得近,所以慕容幺兒還是看清了她的笑容,便用匕首尖在她的臉上來回划著,笑道道:
“讓我猜猜,你官話說得極好,他對你很客氣,顯然你來頭不一般;身上有白家的味兒,卻不認識茶中的蠱,顯然不通此道。我知道白家家主的三女白清清嫁在臨江城,就是給紅砂山關那位主帥當媳婦。不過白清清剛死了,她的女兒卻不知道死活……所以,你姓薛,對不對?”
薛媛並不否認,只笑問:“所以姑娘才用蠱試我?”
“如何?我猜對了?”慕容幺兒的笑聲沒了之前的放肆,反而很是壓抑。
“那為何不與魯將軍說呢?”薛媛又問。
慕容幺兒笑意更深了,收起了匕首,側頭看向樂,低聲道:“因為他長得真好看,我不殺好看的人,而且我不愛殺人,更不想殺昭人。”
她的這句話,讓薛媛的心猛地一顫。
恍惚間,曾經有一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我不願殺人,但若不殺你們,”回憶中那個早不再穿華服,容顏彷彿被冰凍的女子,隔着柵欄如是說話,“南疆數萬將士,臨江城無數冤魂,豈不是白死了?”
薛媛閉上了眼睛,將這些前世埋在心底,喃喃道:“那姑娘,為何對那個奴婢?”
慕容幺兒本還看着伏案的樂,聽她如此說,聲音立刻變得冰冷:“因為只有這滿營的人死絕了,我就能回家了。”
她如是說著,看向薛媛的眼中,帶着奇怪而且期待的光芒:“你們能帶我回家嗎?”
薛媛看着黑暗中,慕容幺兒那張待着癲狂與期待的臉,竟然說不清心中是個什麼滋味:“憑姑娘的本事,想回家何其簡單?為什麼?”
“魯彥不死,夙國不敗,我就是回到家,也是要被人送回來的。”慕容幺兒說著,將袖子挽起來,露出手臂上的一道紅線,“這是連心蠱,如果是我殺了魯彥,我也要死。可我不想死,我只想回家,所以如果沒人能殺了他,那我也只能期待夙國贏了這一戰,我才能重新踏上大昭的土地,還好,你們來了。”
她說著,放下袖子,笑道:“所以你們殺了他,帶我回家,好不好?”
薛媛藏在袖中的手,再次握了起來。
口說不殺人卻愛折磨人,身上帶着股惹人厭煩的戾氣與瘋癲,可是薛媛卻因着今夜的對話,從她的身上,總是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她們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她的那句“帶我回家”,卻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但是,即便再回到大昭,她的家也沒了。
偏偏,這話薛媛不能說。
半晌,她終於開口,聲音帶了難被覺察的憐憫,輕聲而且堅定地說道:“好,我帶你回家。”
慕容幺兒的眼神驀得亮了起來,和孩子似的伸出小指:“那我們說定了。”
“……是,說定了。”薛媛與她勾了勾手指,心底五味雜陳。
慕容幺兒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我不討厭你,雖然你長得比我好看,還和他在一起,但我不討厭你。”
她說著,自懷中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和一個小盒子,扔給她:“若是我回家那天,我們一起嫁給他好不好?就和那什麼,娥皇女英一樣。”
薛媛方才那點兒想哭的情緒,被她這十分天外飛仙的話全沖沒了。
“姑娘若是想嫁給他,便嫁吧,請恕小女不能奉陪了。”
慕容幺兒哈哈地笑了出來,很愉快地指着她的肩膀:“這蠱,若你完成我的願望,我自然幫你解,若完不成,也不至於讓你死得太痛苦。”
薛媛坐起身,垂下眼睛,睫毛輕輕地顫抖,拱手道:“如此,薛媛多謝姑娘了。”
“我叫慕容朱紅,他們叫我幺兒,我不喜歡。”慕容幺兒笑道。
“是,我記得了。”
慕容幺兒伸了個懶腰,這才起身要往帳外走,卻轉回來走到桌案之前,指尖順着他緊閉眼睛的形狀划過。
“你長得真好看,等我回家之後,一定要去天塹峽尋你。”
她在他耳邊低聲說著,這才起身走出了營帳。
薛媛在她離開後,也起身走到了帳邊,掀開帘子向外看。
衛兵們和女奴們都站在那兒,看似守衛,實則即使薛媛站在他們眼前,他們也不動一下。
大約就是木盒中蠱的作用。
營地之中萬籟俱寂,但就因為安靜,反而能聽見遠處紅砂山關的方向,有廝殺之聲。
薛媛退回帳內,點燃燈火,將那張紙打開,裡面是一張夙國大營的繪圖,雖然畫得很倉促,但是地形布陣、各處用途,卻標記得很清晰。
薛媛嘆了一口氣,吹滅燈火,將圖紙和蠱蟲藏在了懷中,因着聽見昏迷中的樂咳了兩聲,就將他的機關劍匣打開,取出了一件衣服給他披上。
腦海中,總是回想着慕容幺兒的那句話:“帶我回家。”
瞧,她就說自己這人,很容易心軟的。
……
次日,樂是被軍鼓之聲驚醒的。
伏案睡了一夜,自然是腰酸背痛的,但都比不上他腦仁兒疼得一跳一跳的感覺。
是昨夜吃的東西不對嗎?
薛媛也吃了。
“薛媛”二字剛飄入腦海,樂立刻驚醒了。
大帳內空無一人,床榻也整理乾淨了。
樂慌亂地站起了身,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因為頭疼欲裂的感覺,而晃悠了兩下,差點兒沒站穩。
恰此時,一個女奴端着銅盆走了進來,見樂醒了,就行了個禮,木着臉將盆放在盆架上,就要退回去。
“站住!和我一起的那個姑娘呢?”樂立刻開口問道。
……
而此時,薛媛正站在夙**營的伙房之內,和女奴別著苗頭。
女奴很是厭惡地看了一眼薛媛。
這女人真的很討厭了,竟然說什麼“公子的食物最討厭別人經手了”這種話,非跟着她到了伙房。
昨晚也沒見不吃了。
但因為將軍只說不許他們出營,卻沒說不許他們在營地走,所以衛兵們並沒有阻止,不過是分了兩個人跟着罷了。
惱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