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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旻看他生氣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心情大好地按了按他的小髮髻:“好了,你先回鎮上去,帶那個竹哥兒去庄西咱們家,我等會兒帶她過去。”

盧臻躲着他的手,一手整理髮髻,一手指着夏瑋的屍體:“那這個呢?”

“我等下去解釋,你先和靖安說,他妹子在這兒,讓他拖住了平川營別往這面來,有我。”

“好。”盧臻愉快應聲,向著石橋鎮的方向跑去了。

樂旻忽而想起一事,又對着盧臻的背影道:“那個竹哥兒,你沒透露她的身份吧?”

“沒,我連師門都沒報,只說是你的兩個小廝,安哥也曉得的。”盧臻說著,隔空將內廷禁衛司的牌子扔給他。

樂旻接牌子收好,轉頭看向河上的那艘船。

……

薛媛剛剛踏上船時,引得船身輕搖,艙內的王盈月立刻發出尖聲大叫:

“滾開!否則我就殺死我自己!你們別想知道我哥哥的下落!”

薛媛內心深處變得很柔軟。

就算在這絕望之下,她依舊想要保護王幼堃。

前世,不知道這個姑娘是抱着怎樣的愧悔之情死去的。

她站在站在甲板上,低聲說道:“王姑娘,是我,你別怕,沒事兒了。”

船艙里一陣靜默,良久,有金屬器落地的聲音,緊接着,就是王盈月嗚嗚的哭泣聲。

薛媛嘆了一口氣,彎腰進去,就見地上有一柄刻着天塹峽花紋的的匕首,王盈月正縮在船艙的一角,抱膝低聲啜泣,不停顫抖,完全沒有了白日里那種高傲的模樣。

“他說了,讓我一定要記住他,”彼時,樂旻和她說今夜計劃的時候,她就很堅定說,“他既然那樣厲害,那也一定記住了我,不能壞了四哥的事。”

薛媛當時也能看出來,她在發抖,卻毫無退縮之意。

的確勇敢。

薛媛在心中感慨着,柔聲說道:“王姑娘,事情已經都了結,你和你哥哥從此也就安全了。”

王盈月抬起一雙帶着驚懼的紅腫眼睛看薛媛,鼻尖上的雀斑都因為哭得太厲害而變得淺淡了許多。

好半晌她才小聲說道:“四哥呢?”

“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平安的,如今……除了你的院子大約燒沒了之外,再沒別的事情了。”薛媛的聲音越發溫柔,很能夠平和王盈月驚慌失措的樣子。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王盈月的聲音越來越小,人也開始變得獃獃的,不過身子抖得輕了些。

薛媛也不說話,只坐在她身邊陪着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王盈月忽然低聲道:“我剛才……真的很害怕的,很後悔不該來這裡……”

“我本是家中旁支,父親好賭,家中常無隔夜之糧,若不是族中對我們這些旁支有每月口糧,定然活不下去的。偏他非說母親肚子不爭氣,他沒了兒子香火,便仗着姓王,強壓着我嫡母給他娶妾,我親娘就是如此才進了門。”

薛媛想要打斷她對着自己這個外人不當的傾訴,但還是作罷了。

她這一段時間幫着王幼堃布局,這一夜又受了這麼多刺激,聽她家中僕人的隻言片語,便知那些人雖然怕她,卻又鄙夷她。

或者說,怕的也不是她,而是王幼堃。

難怪她用了香覃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因為大概整個王家族中,只有香覃有拖着她的衣角哭着不讓她涉險的忠誠吧。

香覃未必理解她的難過,所以反正此間無人,與其憋在心中,不如讓她說出來的好。

“我五歲那年,爹將我親娘賭輸給了個過路客商,她是被人像套牲口一樣拉走了,嫡母抱着我,捂着我的嘴,不讓我出聲,怕爹聽見了發狂性,嫡姐就抱着嫡母的胳膊,人都嚇呆了。”

她回憶那番不堪的時候,聲音悶悶的,說不上是痛還是委屈。

“後來又有一次爹輸了,竟然把我賣在了暗門子里還債,字據都簽了。人要來抓我的時候,我那遇事情只會哭的嫡母,卻拉着我和姐姐,拚命衝出家門找族老告狀,彼時幸好京中的大伯回家祭祖,才保全了我,那之後我就發誓,我要待母親和姐姐很好才是。”

“所以我努力要強,變得比那些男人都強,要讓我爹不敢再打賣我和姐姐的主意,不敢再打母親。尤其是四哥哥回鄉之後,很看重我,我也確實用了很多心機,才走到今天。”

“我知道族裡有很多人眼紅我被四哥哥重用,可是我不在意他們,我娘被賣的時候他們無人出頭,我被賣的時候他們看熱鬧,母親被打的時候他們說風涼說,姐姐被逼得要抹脖子的時候,他們只知道起鬨,偏偏我們家現在好了,他們倒是說些什麼‘於理不合’的屁話了,我看不上他們。”

“我知道要是沒有四哥哥,我們娘仨兒怕是早都跳了蒼江了。可是剛才……剛才我真的好害怕……我只想着後悔……後悔我為什麼逞強來這兒,我明明是要幫哥哥的……”

王盈月越說聲音越小,最終陷入了無盡的自責之中。

“我真沒用。”她道。

薛媛抬起手,輕輕拍着她的背,平和而又認真地說:“王姑娘有所不知,方才我也很害怕,尤其那人要來殺我的時候,我怕得站不住,心中還抱怨自己不過是個路人,何必這麼拚命呢?”

王盈月茫然地看她。

薛媛望着她的眼睛,長嘆一口氣,狀似無奈道:“可是呀,來都來了,做都做了,難道我還能跳河跑不成?所以便咬着牙硬撐吧,說不定這一關就過去了呢?還好,我們的運氣不賴,撐贏了這一關。不然我們連坐在這兒後悔的機會都沒了,對不對?”

王盈月見她將害怕說得和遊戲般,不覺笑了出來,只不過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能穩穩噹噹地坐在馬車上與我出城,能穩妥地走上船,能安靜地不說話,到了最後,你想的還是自我了斷以保全王四公子。”薛媛的態度越來越認真,到了最後,語氣中帶着肯定與尊重。

“所以王姑娘,只憑這種種,你已經比這世間許多男兒都要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