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練頓了一下，拱手道:“是，臣遵命。”
他說著，抬手給薛媛理了一下衣服，柔聲囑咐道:“你以前也面君過，如今就與那時一樣就好，陛下問什麼，你就照實說便好。”
薛媛淺笑道:“是，女兒知道的。”
薛練點點頭，又對孫公公道:“還請公公照顧一二。”
孫公公呵呵笑着:“世子放心吧。”
……
這片園林實則就是當時舉辦千秋宴的茂園向東的一個小配園，因為裡面多種楓樹，至秋則紅葉似火，所以名為楓園。
千秋宴出事之後，皇家到底覺得不吉利，就封了茂園，將楓園做了皇家園林，如今就着之前的園子已經擴了一小部分，不過大多數的地方都沒好。
豈料德初帝忽然要來這兒靜養，所以園子里慌忙將各處維修的痕迹圍起來，移來了些花木擋着，連做活都和做賊一樣，生怕聲音吵了皇帝的耳朵。
因此，楓園狹小且顯得擁擠，如今景緻也實在一般，只後面有一處半月狀的湖有些意思。
德初帝如今就在湖邊的亭子里，躺在躺椅上，看淑妃、賢嬪和一個入宮不久的才人釣魚。
裕如公主坐在亭子邊上，抻着脖子看，時不時還要笑說:“快了快了，賢妃娘娘快抬桿，哎呀，可惜了……竟然跑了。”
而長公主則坐在德初帝身側，以銀簽子叉了塊梨子，笑道:“陛下好歹吃一些，清肺止咳，許是就好了。”
德初帝如今臉色已經是灰敗，右眼紅得厲害，左眼卻有些發白，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樣子。
偏偏他的精神頭似乎還很好，彷彿不甘於**的病態，一定要撐出來份亢奮一樣。
可是今早起來的時候，他又的確感覺身體易發沉重，甚至不思飲食，硬挺着吃了半碗粳米粥，結果沒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吐乾淨了。
如今看長公主給自己遞過來的梨，德初帝勉強動了動嘴臉，權當是笑了，道:“如果真的吃梨就能好，讓朕吃一筐梨又何妨。”
長公主一聽這話不好，急忙道:“陛下別這麼說，陛下龍體安康，會好的！”
德初帝一笑，岔開這話，只問:“說來，今早宮裡送來的奏摺，皇姐可看了？”
長公主點點頭:“看了，太子如今到底還嫩些，壓不住那些人也是有的，所以還是陛下還是要保重身子呀。”
各處查訪糧案的欽差都或多或少遇到了些阻力，不但有火龍燒倉之類的事情，甚至往東，竟然還有想要燒死欽差的。
辛虧欽差警覺，才逃脫了。
“皇姐，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做錯了。”德初帝默然了一會兒，才道。
長公主一笑，道:“這等案子歷朝歷代都有些，而且名義五花八門。到了陛下這兒，那些人做這種禍國殃民，出賣祖宗的事情時，打了那麼個東西的名義也挺好，更顯得那是個賊子了。”
德初帝再是一陣沉默，才道:“朕是在想，皇姐，你覺得璋兒那性子，當個閑散王爺安穩一生好，是不是更好？”
長公主不想德初帝竟然是有了這心思，不覺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時候，裕如公主忽然鼓掌歡呼了起來，回頭對德初帝道:“陛下，齊才人釣了好大的一條魚。”
德初帝聽說，放開了之前的問題，只一抬手，立刻有宮人過來將他扶起來一些。
“是嗎？拿來給朕看看。”他一句話掰成了三截，方才說完。
長公主也鬆了口氣。
齊才人立刻親自捧了魚簍過來。
裡面是一條純金色的錦鯉，煞是好看。
“陛下你瞧，”齊才人的說話聲音帶着三分嗲七分軟，讓人能酥在骨子裡，“這魚金燦燦的東西，可真好看的。”
“嗯，好看，賞。”德初帝伸出瘦削得就剩骨頭的手，摸了一下她的雲鬢，學着她的語氣，道，“你也帶着金燦燦的東西，好看的。”
“謝陛下。”齊才人笑道，又命人將錦鯉放回了湖裡。
裕如公主坐在下首，見狀抿嘴笑道:“齊才人真是好運氣。”
德初帝對這個當年丟失在大錚國的女兒是有歉疚的，所以待她格外好些，便道:“好了，一併也賞了你，好不好？”
“謝父皇！”裕如公主急忙道，一副生怕他變卦的樣子。
……
這裡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這邊孫公公已經帶了薛媛過來。
論理，他本該薛媛先等在外面，自己去通報的，結果長公主一看薛媛來了，立刻招手道:“哎喲，咱們的俠女可算來了，快上來吧。”
孫公公見狀，索性也不管那些禮了，只讓薛媛道:“郡主請。”
薛媛立刻走上亭子，跪地施禮道:“臣女薛媛，拜見陛下，見過長公主，見過諸位娘娘與公主殿下。”
淑妃和賢妃對她倒是熟悉，所以看向她的眼神總帶着些許可憐，而齊才人卻是第一次見薛媛，對她更加好奇，想着反正是在行宮，所以不怕，便着意看了兩眼，心中不免感慨。
長得可真好看，那一身顏色素淡的衣服，越發襯得她眉目分明了。
想着最近宮中的傳言，齊才人不禁自顧自掂量如今的太子妃顏色上，能不能比得過這位了。
答案自然是不能……
裕如公主如今看見薛媛，神色雖然沉靜，內心卻是忐忑的。
這是個妖孽人物，竟然還讓她避過追殺，回來了。
今後可如何是好呢？
長公主看見薛媛，自然是高興又心酸，不過當著皇帝的面，自然不能直接把人摟在懷裡說話，也只能端坐着看她。
而德初帝已經讓人扶着自己徹底坐起了身，看着眼前這青色裙裝，只帶了珠釵，高挑卻消瘦，彷彿一陣風都能吹走的小丫頭，腦海中記起了第一次見這孩子的模樣。
那次還是在茂園，他身體很好，帶着滿朝文武去狩獵，正是盛年的薛練也在。
他看見薛練的時候記起來他新生了個女兒，就讓他帶過來看看。
那時候薛媛還在襁褓，宮人抱過來的時候，她還看着自己笑，抬着小手去揪自己的鬍子。
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結果如今他想想薛練那頭白髮，再看看薛媛的消瘦，心中悲意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