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痕上人話兒截然而至，葉辰風也不願她痛苦而繼續追問不去。

雪夜寒冷，落在兩人衣裳的雪花也積厚了十幾紙厚。

“我……經常會想，若是當年沒有離開你，會不會遺憾少一些。若是我勇敢一些，那這萬里冰封，也不該成為你我之間永隔的鴻溝。”

女子只手握緊男子披過來的貂毛披風，聲音微弱。全心全意對她好的人，她曾經主動放棄，一晃多少歲月過去，可還能回得去么？

她緊緊捂住胸口，生怕快要壓抑不住的情愫就此撕裂心門。

葉辰風手勢滯停又恢復自然，他眺望懸崖，下面是燈火微弱的冰城，風雪怒號，那微光如此之弱，一個不小心都隨時可能被泯滅入無邊黑暗。

身邊是他曾經不顧一切想要去守護，也是傷得他最深的女人。

遼闊無邊的原野，連綿起伏的群山，波瀾壯闊的滄海，亦或是人跡罕至的苦寒極地，她都曾陪他走過，知心知交，以為能相伴一世。

未曾想，緣起緣落，終究還是錯過了。

我們這一生，會經過多少次刻苦銘心的感情呢？牙牙學語開始成長，年幼時朦朧的好感，少年時代青澀的愛慕，每一次都以為能把握，真心待人便以為能得人真心以待，卻往往不如人所願。

誰人可與我心心相印，一路高歌，卻又誰人可與我相濡以沫？

曾想過無數次，再與你見面時是怎樣的光景，或許是在中州繁華的街頭你飛劍疾馳而不經意的一瞥，也許是塵煙紛揚的驛站你打馬而過卻來不及一聲呼喚，更或者是你挽着另一個人的手深情款款走入幸福的紅房，不管怎樣，我都祝你幸福。

我爭取過，努力過，只是徒勞。那一句話始終沒能說出口，當年雪神山外，飢寒交迫，冰天雪地里的一個笑顏，足以溫暖我前半生了。

葉辰風自始至終沒有從正面多說，話說清是傷，何苦。他輕笑一聲，彷彿從昔日時光掙脫，隻身成了過客與看客：“前不久，我在中州遇過小鳳凰一次。曾經那麼活潑調皮，身後這把劍也不知為她料理了多少爛尾之事，現在身為人婦倒是嫻靜。回去之後我想了許多，只覺得你們當初說得都好對，尤其是小沈，他暗地裡曾說我不懂情，而你說，我的劍太鋒利。”

男子溫潤如玉，這一刻，再不見昔日的鋒芒。

雪痕上人遮起白紗，轉身背向葉辰風，眼淚再無法止住，奪眶而出。

“你今後莫要再救我，只願我死我生，劫難自受。對你，愧疚已是我此生能承受之最，何堪人情！”

女子踉踉蹌蹌離開，只剩下他一個人佇立原地，餐風飲雪，默默飲酒，似乎對那道離去的身影無動於衷。

許久，角落裡，幾根枯枝踏碎聲響起，葉辰風凝神望去，卻見倩兒手勢停留半空，像是在跟誰人打招呼一般，隨後笑容開始僵硬。

“我與姐姐實在不是故意偷聽你們後面談話，今日姐姐帶我探望楚氏族長，想幫忙調查一番，恰逢你與雪痕上人密談，以為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因此，因此才跟來。”

跟蹤並不尷尬，尷尬的是尾隨卻被發現。倩兒也知道不該，面對媚娘的臨時逃脫，她解釋時毫不猶豫將姐姐一塊兒出賣了……

葉辰風此時此刻意興闌珊，實在不想多與倩兒計較，只深嘆口氣沿路想返回歇腳的客棧。

選擇了走路，不知為何，今夜一事使得竟御劍飛行的興緻都沒有。

或許身心疲乏，在這冰天雪地走走散散心，也不失為一種好法子。

行至半山腰，葉辰風停下，他看見媚娘正靜靜立在前方，好似在發獃愣神，印象中她倒是算上比較習慣緬懷往事的女人，可在這風雪交加的環境，葉辰風又感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他搖搖頭，走下去，直至來到佳人身旁才停下，只是停留在這裡也不知該幹些什麼，說些什麼。再者，方才暗聽過自己與雪痕的對話，然後獨自遠遁，如果自己率先開口，只怕場面會更尷尬罷。

索性沉默。

“當年是你在此救下我的罷？”媚娘輕咬薄唇，迎上葉辰風如水的目光，道：“剛才是我和倩兒不對，我們不該偷聽你們談話的。”

她捫心自問，卻得不到答案，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逃開的時候那般心亂，更不知自己為何要堅持聽了全部，而現在選擇站在這個男子面前道歉更是莫名其妙。

“倩兒姑娘說你們只是為了中州楚氏，所以跟蹤我。”楚氏葉辰風輕笑一下，卻目光游離到某個雪地區域，道：“沒事。當初你們幾個在此處遭逢雪山魔怪，我是看得出楚玉修為精深，現在仔細回想，就算當年我沒有出手，你興許也能被救下。”

“興許也是那時，在我醒來後，對他暗生情誼。”

葉辰風點點頭，不知女子此話何意，只順道了一聲“情理之中”。

等半天也沒見回話，兩人之間也算不上交集深厚，想想沒什麼東西要講，便也提步下山。可行出數丈，總覺得不太放心。

“葉辰風！”

男子回身，兩雙同樣清澈的眼眸，彷彿漫天雪地驀然亮起兩盞遙相對望的溫馨燈火。

“如果能夠重來，你還會救我么？”媚娘恬靜道，不願轉身，只知道葉辰風正行回自己面前。

葉辰風背後古劍也幽幽泛起光芒，像迫不及待想替他回答一般，他無聲而笑：“姑娘莫不是小看葉某了，百年歲月，在下何曾有過見死不救……現在已近凌時三刻，還是早些回去歇息罷。”

“我方才逃、離開時，腳扭傷了。”

葉辰風微微一愣，妖族也會在乎這點小傷么？他又想說背回去，可還是覺着不合時宜，只好伸手作攙扶狀。

搭上手後，媚娘只能緊緊挨着葉辰風胸膛，以前不是沒有靠近過，此次感覺異樣異常強烈，男子的氣味彷彿深深滲進心坎了，上百年的時光已過，她早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但何以會如此心慌意亂呢。

‘回去之後我想了許多，只覺得你們當初說得都好對。’

‘小沈他暗地裡曾說我不懂情，而你說，我的劍太鋒利……’

媚娘腦海重複着葉辰風說此間話時雲淡風輕的模樣，又不斷浮現出他幫自己奪取命盤，那夜孤獨舞劍的一幕幕。

人間俠義、兒女情長、手足情深，他盡他所能，守護一切，他們仍只會埋怨他背離他，可又有誰真正了解過眼前的男子呢？

思緒迴轉，媚娘緊咬下唇，握緊了男子攙扶着她的手，抬頭望向男子那雙似乎看透世事滄桑的眼眸，她眼眶竟開始隱隱溫熱。

葉辰風停下片刻，不顧媚娘反應，只靜默背起了她。風雪呼嘯，他輕輕嘆息。

這一聲彷彿飽含了無盡的心酸與疲乏，所有歲月，均定格於此刻。

女子悄悄依偎至男子寬闊的後背，淚水染濕了他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