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駝國擁有自己獨立的經濟體系，事實上不僅僅是獅駝國，蛟巢、雀山、枯葉澤，作為各妖王的領地，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立的經濟體系，只是相對於妖都，要小上許多罷了。”

“以鑄造鎧甲為例。普通的鎧甲，其實任何一個地方，都能從採礦到加工，完全獨立完成，只是成本不一樣而已。畢竟每個地方的物產不一樣。於是，就有了貿易。這是各個地方為了彌補自己的不足而延伸出來的東西。妖國內部的貿易，不需要外人參與，對外的貿易，則由龍族壟斷。”

夜晚的營地沒了賭檔，安靜得異乎尋常。除了負責崗哨的一些妖兵之外，校場上幾乎見不到任何人。

猴子與歧角難得坐在一起閑聊着。

“那為什麼要給龍族壟斷呢？”猴子問。

略略想了想，歧角答道：“因為對外貿易的主要內容，其實是與天庭的貿易。三界之中的各勢力，也只有天庭才有可能供給得起妖都所需，就算只是某些單品，也是如此。例如，銀寧葉用於製作符篆，雖然最好的銀寧葉出產在萬壽山，但就算把整個萬壽山翻過來，也不可能產出滿足妖都需求的銀寧葉。五庄觀更不可能有那麼多人手去種植。所以，只有在極重要的符篆上，才會使用銀寧葉，其餘的符篆都是使用了替代品。”

“若真要說起來，天庭與妖都，其實是互相需要，貿易其實是一種必然。然而，仙妖之戰持續萬年，期間停戰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夠一千年。經常處於戰爭之中的兩派勢力，還怎麼可能進行貿易呢？於是，龍族，便成為了一個合理的第三方。這是妖都與天庭都默許的。”

“幾乎在三界任何地方，只要沒有確鑿證據，各方勢力一般都不會為難龍族，畢竟龍族的貿易，也是在為自己服務。也因為這種便利，龍族積累了大量財富，所以才有了龍宮富甲天下一說。但為了維持這種便利，龍族也必須一直保持中立，盡量不要被抓住把柄。”

聽着，猴子不由得感嘆道：“這樣說的話，龍族可真厲害。我覺得呀，他才應該是最強的，畢竟有錢，不是嗎？”

“嗯？”

“富甲天下了還不厲害嗎？”猴子攤了攤手道：“錢的作用，我可是深刻體會到了。你看我這小小的營地，開個賭場，之前也就賺了那麼一點，結果想要丹藥就有丹藥，想要武器就有武器。”

“那想要幫手呢？”歧角隨口問道。

這一問，猴子頓時愣了一下，想了想，搖頭道：“這不是找錯人了嘛，誰知道他那麼貪呢？居然想全吞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到現在不知道花斑為啥放過我。”

深深吸了口氣，歧角輕嘆道：“不是他貪，而是你沒有足夠的實力，而他又有了對你動手的理由。只要你沒有足夠的實力，卻又擁有財富，那麼，今天花斑不對你動手，明天自然有其他人對你動手。因為對你動手的獲利，高於付出。用凡人的話說，就是‘懷璧其罪’，其實龍族的地位也跟你之前差不了多少。”

“龍族之所以能掌控貿易，是因為天庭與妖都都需要他。但是這種需要，又是脆弱的。無論天庭還是妖都，任何一方都可以隨時停止與龍族的貿易，這樣雖然會失去從敵對方獲取的物產，但同時，敵對方也無法獲取自己的物產。說到底，彼此的損失是一樣的。並不會因為停止了貿易，而使自己這方落入下風。為了維持這種脆弱的平衡，龍族必須努力地斡旋於各方之間，一旦打破，龍族便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了。到時候，龍族將更危險。”

想了想，猴子似乎懂了，但他還有一個問題要問：“既然龍族已經富甲天下，為何不想辦法培育自己的勢力呢？畢竟，有錢，就有丹藥，就有軍隊，啥都有了。”

聞言，歧角一下笑了出來，道：“錢是什麼？”

“啊？”

“我問你，錢是什麼？”

猴子的眉頭不由得緩緩蹙了起來，試探性地問道：“銀爪？”

聞言，歧角默默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錢，就是銀爪，是金精。一個是妖都的錢，一個是天庭的錢。說到底，不過是妖都與天庭各自設計使用的東西罷了。有一天妖都忽然宣布銀爪不再是錢，那麼它也就不再是了。天庭那邊的金精，其實也是一樣的。你覺得，天庭或者妖都，會容許寄生在兩方貿易之中的龍族發展成真正的，能跟自己平起平坐的第三勢力嗎？說難聽點，龍族的所謂‘有錢’，也只是因為天庭和妖都承認他有錢，若是不承認，他也就沒錢了。再說了，聽說龍族每年都要向天庭和妖都朝貢，送的就是金精和銀爪，說白了，有多少‘錢’在龍宮手上，天上地下，哪個心裡沒數呢？不用妖都和天庭開口，龍宮就得自覺往上送，這一方面是表示自己沒有不臣之心，另一方面，則是不要太‘有錢’，否則容易死。其實還是那個問題，‘懷璧其罪’。”

“再說了，有‘錢’，只是對妖王以下的才有作用，因為他們需要的東西少，只要有‘錢’就能買到。若是到了獅駝王這個等級的……妖王買東西跟我們買東西可不同。例如原本需要十萬套鎧甲的，每套三百銀爪，總計三千萬銀爪。你以為你出到六千萬銀爪，就可以馬上買到二十萬套？不是的，工匠就只有那麼多，每年出產鎧甲是個固定數，你買多了，其他妖王就得買少，到頭來，就會出現漲價，緊接着是不同軍隊之間的爭鬥。問題可多了去了。”

“無論是妖國還是天庭，乃至於三界，其實都是一台巨大的機器，裡面每一個零件的移動，都會帶來大量的變數。我們之所以能隨便折騰，那是因為我們太渺小了，根本掀不起風浪。但站在龍族的角度，可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一切歸根結底，還是得看實力。龍族充其量就是天庭與妖都之間的‘搬運工’，你覺得，這兩方會允許‘搬運工’在自己身上獲利多少呢？”

說罷，歧角不由得笑了起來。

猴子蹙着眉頭尋思了半晌，才輕聲感嘆道：“居然還有這道理在裡面……”

直到此時，他才稍稍理解敖聽心所說的“擔子”究竟是什麼。事情比猴子原本想象的，要複雜無數倍，整個龍族，其實都是在鋼絲上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光鮮的，只是表面而已。

稍稍沉默了一下，猴子扭頭輕輕拍了拍坐在自己身旁的歧角，笑嘻嘻地說道：“可以呀，沒想到這些東西你都懂。也不枉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特別！”

“你也很特別。”低頭抿了口水，歧角淡淡笑道：“從來都沒人願意聽我說這些，畢竟太枯燥了。你不只耐着性子聽完，似乎還聽懂了。”

猴子得意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這些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嗎？還是有誰教你？”

聞言，歧角的目光不由得暗淡了幾分，道：“我在妖都呆過一段時間。”

“你去過妖都？”猴子驚嘆了起來：“那你還到這裡來幹嘛？妖都不是非常好嗎？”

“每一個種族，都必須協調與掌握兵權的各大妖王的關係。所以，有時候會向各方輸送兵員，我就是這麼被送過來的。當初還很不樂意，沒想到，最終是這身鎧甲救了我的命。”

“原來是這樣子，難怪你見識跟其他人不一樣了。”猴子默默點了點頭，道：“那我以後有什麼問題就問你咯？”

夜色下，一排妖兵舉着火把從他們身旁緩緩走過。

許久，歧角凝視着遠方輕聲答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妖軍之中，無論是妖兵還是絕大多數的妖將，其實都是大老粗，所知道的，也不過就是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罷了。放在他們之中，歧角絕對是一個異類。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比猴子顯得更突出，只不過相較而言，猴子能折騰，他更低調罷了。

沒有軍餉，甚至沒有軍糧補給，單靠着各自的積蓄，鹿妖們總算在猴子的營地中暫時安定了下來。

雖說整個獅駝國有無數雙的眼睛在關注着這個營地，卻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人來找麻煩。

然而，短短十天之後，一個新的問題開始浮出水面了——猴子養不起這麼多人，而他們的積蓄，是會花光的……

看着歧角提供的賬本，猴子的眉都蹙成八字了。

“所以，還能撐多久？”

“省着點的話，還能撐一個月。”

“你有什麼辦法解決嗎？”

“辦法倒是有幾個。最簡單的辦法，莫過於打一戰，贏了，你立下軍功，榮升牙將。那麼所有的問題就一下解決了。”

“這功勞可得不小呀。”對於這個想法，猴子直接搖頭否定了。

不是猴子覺得自己沒這個能力，關鍵是，得有仗打才行呀。獅駝國經歷了上次，現在還在休養生息呢。難不成自己帶着兩千多隻妖怪去給楊戩送菜？

“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弄一些類似你之前賭場那樣的，能帶來收益的營生。至於是什麼，我暫時沒想到。”

“還有呢？”猴子又問。

沉默了半晌，歧角只能輕聲說道：“再不然，就只能搬營地了。這裡實在太擁擠了，幾乎寸草不生，想找食物或者做點什麼，也幾乎不可能。但只要換一個駐地……畢竟小妖不就是天生天養的嘛？沒有活不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