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十思君追出數里,仍不見那女子蹤跡。時正是那臘月寒天,朔風凜凜,滑凍凌凌,去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嶇路,迭嶺層巒險峻山。
正行之間,瞥見山間隱有一道觀,便趨步前往。橫匾曰龍門觀,叩門後迎出一道長,寒暄後知是已故抗元名將慕容飛鷹外孫,接至裡面,相見獻茶。茶罷用膳,不覺天晚,正是那:影動星河近,月明無點塵。雁聲鳴遠漢,砧韻響西鄰。歸鳥棲枯樹,羽士修玄經。
搖搖擺擺走入兩個官兵模樣之人,慌得那寨主奔出迎接。
二爺道:“大哥,一向得意,可賀!可賀!”
那欽差道:“大寨主丰姿勝常,真可喜!真可喜!”
寨主道:“二公連日奔波,路途如何?”
欽差:“惟屁股痛也。”
二爺道:“惟無嬌娘也。”
三個敘罷,各坐談笑。
只見那從者綁得痛切悲啼,那欽差道:“此三道者何來?”
寨主道:“自送上門來者。”
二爺笑雲:“可能待客否?”
寨主道:“奉承!奉承!”
二爺道:“不可走了去,可除二留一,提首邀功。”
寨主領諾,即呼左左,將二從殺之,首級置於木盒內,奉獻給欽差。
十思君大怒,卻被捆綁結實,又被強飲半碗迷魂湯。昏昏沉沉,也辨不得東西南北。正在那不得法,漸慚的東方發白。
忽然見一女子,手持利刃而來。走上前,用力一揮,繩索皆斷。又端來半碗清水,對面吹了數口。
十思君方蘇,只是渾身無力,施禮道:“多謝小姐搭救性命!”
女子答禮道:“毋須多禮。你可曾疏失了甚麼東西?”
十思君道:“在下的從人,已昨夜被殺。只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
女子道:“速隨吾來。”二人躡手躡腳溜了出來。至一廂房側,女子問道:“那是汝之匹馬包袱么?”
十思君回頭看時,果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問女子曰:“小姐,此處是甚所在?汝何由在此?”
女子道:“此山名喚杏梅尖,十多年前被人佔了去,乃虎狼巢袕處。你為何墮此?”
十思君道:“在下尋訪親人,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撥露,忽失落此地。那大寨主凶頑太甚,將吾與二從者綁了。”
女子道:“你跟我來,引你上路。”
十思君不勝感激,將包袱捎在馬上,牽著韁繩,相隨女子徑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卻將馬拴在道旁草頭上,轉身拜謝那女子。
天已大亮,十思君抬頭看時,只見那女子:身着黑衣,盈盈十八九歲年紀,端雅瑩靜,冰清玉潤,素如春梅綻雪,潔如蘭生幽谷,艷如霞映澄塘,白衣如雪,全身溶溶清清,當真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似夢非夢,似耶非耶,迥非塵世中人。
施禮道:“敢問小姐芳名?”
那女子還禮道:“我非歹人,乃是這寨主之女。姓梅字若惜。因看不慣爹爹行徑,時常救人積些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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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牽馬並行,共尋那粉衣女子。
不日來到臨安府,感覺腹內空空,便進了一家酒館用膳。
方坐下,就聽有人喚道:“君哥哥,是你么?”
十思君聽音耳熟,轉身察看,卻是那十媚兒並穀梁飛燕。
剎那間不知所措,忙奔了過去,道:“媚兒妹妹來了,飛燕”
那十媚兒恨恨瞪他一眼,好似又於心不忍,輕嘆一聲,蓮步輕移,至桌旁坐了下來。
穀梁飛燕卻欣喜若狂。緊緊拉住十思君雙手,低頭羞問道:“哥哥,那晨汝偷偷遁走,去了哪裡?想煞妹妹了。”
十思君正要回話,瞥見十媚兒目光凄涼幽怨,窘迫言道:“飛燕,先坐下罷。”
四人各懷心事用過膳食。拿出路引,登記了四間寢卧,各自回房歇息。
時值深夜,萬籟俱漱。有霖江南詩為證:
雨織珠簾風紡絹,翠萍碧波連長天,
自古江南多秋事,一地相思十里煙。
十思君正要熄燈入眠,就聽得砰砰,有人叩門,忙披衣起身。打開房門,一副嬌滴蒼白面孔,映入目簾。
十思君慢慢牽她進來,扶於桌前坐下,愧疚道:“媚兒,都是哥哥不好。”
十媚兒珠淚滴答,戚戚道:“君哥哥,大喜之時汝為何不辭而別?”
十思君痛苦道:“容日後再詳細告之,可否?”
十媚兒哀怨道:“如今怎地不能說?吾二人自小青梅竹馬,良緣註定,無所不談。又有何難言之隱?”
十思君面目扭曲,囁嚅言道:“媚兒,無論怎樣,將來哥哥定予你一個交代。”
十媚兒垂首不語,只是悲傷哭泣。
十思君撫肩柔聲道:“媚兒妹妹,你何緣由來於此地?”
十媚兒仰起蒼白小臉,手背抹去淚珠,嚶嚶道:“那日汝倉皇離去,未留隻言片語。吾自小到大,何曾受過這般屈辱?便憤然逃出山寨,至江畔欲尋短見。奈何心中萬般不舍哥哥情意,恍恍惚惚行至臨安,恰逢結拜妹妹穀梁飛燕。”
十思君驚愕道:“飛燕是汝結拜妹妹么?”
十媚兒道:“正是,數月前尋你之時巧遇,性情投機,便結下金蘭之好。”
十思君欲言又止,卻不知從何說起。良久才道:“媚兒,時辰已晚,汝先歇息去罷。”
十媚兒起身將行,至房門處回首看了看十思君,嘆息一聲,掩門而去。
十思君思來想去,亦不知如何向十媚兒交待。正煎熬中,又聽有人叩窗。
方開門,便嗅到一團馨暖體香,擁簇而入。
十思君就着燭光觀看,卻是那穀梁飛燕。
十思君面紅耳赤,不堪言狀,支支吾吾道:“飛燕,汝”
穀梁飛燕閉門投懷,嬌語道:“君哥哥,吾甚是想你。”
十思君雙手垂立,輕聲道:“飛燕,先坐下罷。”
穀梁飛燕嚶了聲,至桌前倒了杯茶水,捧起送至十思君面前,面若桃花道:“君哥哥,我們”
十思君百感交集,接過茶水,施禮道:“那夜多謝妹妹搭救。”
穀梁飛燕道:“君哥哥毋須如此,況且,況且”
十思君知她所言何事,一時無地自厝,閉嘴不語。
穀梁飛燕咬了咬嫩唇,羞人答答道:“況且你我二人已行周公之禮,飛燕早已是哥哥滴人了。”
十思君顧景慚形,愧悔無地道:“飛燕,那時身不由己,做下不恥勾當,今生無以為報,若汝有何差遣,十某人必粉身碎骨。”
穀梁飛燕偎依胸前,桃羞杏讓,顫聲道:“飛燕生是哥哥滴人,死亦是哥哥滴鬼,不要甚麼報答,只盼能與哥哥天涯海角,相伴相隨。”
十思君緊咬唇齒,狠心道:“你我非是同道中人,終不得善果矣。”
穀梁飛燕痴道:“水裡火里,誓與哥哥一起,管它甚麼榮華富貴,金枝玉葉。”
十思君躊躇萬分,留也不是,趕也不是,只好遂她心意。端坐床榻,環抱穀梁飛燕暗自思量。漸漸睡意朦朧,不覺入了夢中。
霖江南《煙雨生》:
桂香殘掛上弦秋,帆孤收,獨釣南舟。
繁華落盡下潭冬,燕雙羞,月映西樓。
綠野波衍右湖春,花紛飛,染紅東偶。
此情長恨左江夏,蓮眉顰,心葬北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