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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莫離被沙灘上一陣腳步聲驚醒,忙睜眼一看,只見去討鏢的那漁人,鑽進棚來。慌忙坐起,心裡惟恐不曾將鏢討回,不敢先開口問,只用失望的眼光仰面瞧視。

漁人笑道:“這回雖則失事,卻喜你倒得些名頭!那人竟被你斷了一條臂膀,他是湘河裡有名的大膽先鋒。許多老江湖,一個不提防就壞在此人手裡!他素來是歡喜說大話,兩眼瞧不起人的。所以江湖上替他取個綽號,名為誇破天何斌。這回倒很恭維你!他說,就憑你那一刀,願將鏢銀全數送回!這也是你初出世的好兆頭。”

沒右膀的人,聞聽不服似的大聲道:這莫離雖是沒有名頭,本領卻要算他一等!我栽在他手裡,一些兒不委屈。還甚想結交,只可惜他赴水跑了!”一面說,一面望我,也喊了一聲殺坯道:“仔細聽了:我放爾等回去,你見莫離傳一句話:只說威海的何斌,這回很領教了他的本領!只是江湖上,第一重的是仁義如天;第二還是筆舌兩兼;第叄才是武勇向先。他初出世,沒有交遊,本領便再高十倍,也不能將這麽重的鏢保到大都!這是我想結識他的好話。你能照樣去說,切記。”

我道:“不會忘記!”那鬍子教看押的兩人,仍帶我回茅屋。

過不到半個時辰,又聽得外面敲門的道:“有江浙羅玉章來說情,要將餉銀全數討回。”

鬍子道:“看羅玉章的情面,交還他一半。”

何斌說:“憑他這一刀的本領完全退還他,於今已將銀兩全數搬到對面河岸去了,羅玉章還要把這叄十個殺坯,一併帶回去。現在前面等,趕緊將這一群殺胚送去罷。算是我們倒楣,白累了一個通夜!”

八個監守的人都忿忿的道:“我們在水裡,浸了這大半夜,落得個空勞心神,真是沒得倒楣了!”

即聽得門外的人,催說道:“罷了,罷了!快點兒送去吧!倒了楣,不要再討沒趣!”

“這個瘸子,最是歡喜多管閑事的!”八人都堵嘴。板臉,連叱帶罵的,將我們引到沉船的地方。

兵士喘口氣接著說道:“在山岩下問話的那鬍子,同那沒右膀的人,正立在河岸上,和方領我們到此地來的這位老者,做一塊兒說笑。這老者見我們到了,就向兩人作辭,說了句承情,便帶我們到此地來了。這些銀箱,也不知是何人搬運到這裡來的。”

莫離聽完之後,心中害怕,不敢再押銀兩,往前走了。就在當地另雇了一艘民船,仍將漕銀解回臨安。向那藩台稟明失事情形,謹辭恪辭的,卸了委任。獨自跑去,拜羅玉章為師,練就一身驚人的本領。

這羅玉章是江浙一代的高手,他師傅揚子鶴,更是道教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兩浙路到處都是羅玉章的地盤,家住威海。還有一個九十多歲的老母。他這老母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叫做九天玄女端木素素。少時跟他父親,吃鏢行飯,練就一身硬功夫,舞得動八十斤的大刀。

端木素素嫁給羅玉章父親後,就改業做獨腳強盜。怎麽謂之獨腳強盜妮?凡是綠林中的強盜,沒有不成群結黨的。和常人一般,住在家裡,每年出外,做一兩趟買賣。也不收徒弟,也不結黨羽,便謂之獨腳強盜。這種獨腳強盜最是難做,不是有絕大本領的人不行!羅父做了二十年的獨腳強盜,左右的鄰人,不但無人知道他是個強盜,並且還感激他周濟貧人的好處。

羅玉章十四歲時,父親亡故。母親端木素素每年仍照常出外,做一兩趟買賣。連兒子和家下人,都不知道。直到後來,他拜揚子鶴為師練成一身本領,自能撐持家政了,仍是繼承祖業,也做這項不要本錢的買賣,端木素素方坐在家中安享。

羅玉章娶了兩房妻室,都有些兒來歷。大老婆姓狄,是京西路的一個賣解女子。容貌奇醜,武藝倒是絕高,不是尋常賣解女子一般的花拳繡腿,名叫做狄艷艷。每次賣解,皆當眾宣言:如有打得過它的男子,不問貧富,只要年齡相當,家中不曾娶過妻的,便嫁給他。走遍江南三省,未遇一個打得過她的男子。羅玉章偶然相遇,和她交手。只幾個回合便把狄艷艷倒提在手中,二人便結成了夫婦。二房是端木素素的親侄,也是個吃鏢行飯有本領的女子。

不久,狄艷艷生了一女,名叫羅晴兒。二房生了一子,名羅雲。

詩書世家的子弟,必習詩書。他們這種武藝世家的子弟,自然也都會些武藝。就是羅雲娶的妻,也是會武藝的女子。羅晴兒的本領,更是不待說了。狄艷艷的容貌,雖先得十分醜陋,但她生下來的女兒,卻是端莊流麗。狄艷艷只生了這一個女兒,看得比甚麽寶貝還重!有許多鏢行里的子弟,託人向她家求婚,狄艷艷只是嫌人家不配。羅晴兒的芳齡,看看十七歲了;狄艷艷時常抱怨夫君:不肯留神替女兒擇婿。

有日打一座關帝廟門口經過,見里圍了一大堆的人。好像有甚麽熱鬧似的,羅玉章一時動了好奇的念頭。信步走進廟門,擠人人叢中一看:原來是一個少年壯士,在那裡耍一條齊眉鐵棍。估料那棍的重量,至少也有四五十斤。少年拿在手中,和使一條極輕的木棍彷佛,絲毫沒有吃力的樣子。他心裡已是驚異,那少年使完一路棍,猛然將兩手往背後一反,鐵擯就靠脊樑,朝地上插下。只聽得喳的一聲,那棍插入土中有尺七八十深;少年隨即聳身一躍,一隻腳尖,只立在鐵棍顛上,身體晃都不晃動一下!不由得脫口而出的,大叫一聲好。

當時許多人叫好,少年全不在意。惟這聲好一出,他就知是內行。忙跳下地來,對大眾打了一個圓拱手。末了,向羅玉章道:“獻醜,獻醜!小子藉此求些盤纏,也是出於無奈!”

羅玉章看這少年,不過二十多歲年紀:生得容顏韶秀,舉動安詳,儼然一個貴家子弟的氣概。若不是親眼看見武藝,專就身材行止觀察,不相信他是能使動這般兵器的人,即觸動了擇婿的心。便也拱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像汝這般武藝,我平生還不曾見過!若只是缺少些盤纏,這是很容易!只看用得多少,我可如數奉送!但此地不好說話,可否去寒舍坐坐?”

少年欣然說道:“應得去府上請安!”說時,一手提起放在地下的包裹,一手將鐵棍抽出來。看熱鬧的人見沒把戲看,都一鬨而散。

羅玉章帶歸到家中,主賓安坐問道:“你叫什麼,因何在關帝廟賣藝?

少年答道:“在下寧武之,原籍是秦鳳路梁泉人。我先父諱忠民,曾做梁泉知府。幾十年宦囊所積,也有不少的產業。先父去世,我得十歲。只因生性歡喜武藝,所以取名一個武字。承先母鍾愛,不忍拂我的意思,聽憑我招集些會把式的人,終日在家,使槍弄棒,一些兒不加禁止。十五歲的時候,因一樁盜案牽連,我被收在監里。虧得先父在日交遊寬廣,不曾把家抄了。然費耗產業十之七八,才保全性命。後審訊明確,與我無干釋放出來。先母就為此事,連急帶氣。我歸家不上半年,便棄養了。我又不善經營家計,式微之家不能和富貴人家攀親。我自己見家業凋零,也不肯害人家閨女。幾年因循下來不曾娶得妻室,因此更支持不下。我有一個姑母,據在秀州。得到兩浙路來,想尋謀一個安身之所。不料訪求兩月,沒得姑母的住處。手邊的盤纏已罄,無奈賣藝糊口,今日初到貴地就遇上了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