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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宮,佛偈陣陣,嗡響不絕。

永生大殿中,紫髻靈光,幢幡如瀑,梵音繞樑,燈燭高台坐千佛,萬隻金瞳,靜靜地注視着殿中,素衣白裳,長跪之人。

……

“郡——主!你——”

海姑姑踏入內殿,只見榻前掛着一張陰險、毒辣的面目,而那面目之後,是奄奄一息的太皇太后!

她手心歪歪一顫,剛剛取來的燈油,撲通一聲,砸在了厚厚的地毯上,靜謐無聲!

她瞬間撲跪到榻前,不斷喚着她老人家,蠟黃的面容,因膽顫而扭曲到極致。

她以為,這一次,會像昨日一樣,東方破曉,她推門入殿,守在榻前,只需輕輕喚上兩句,她老人家便會睜眼,要問她一句,幾時了?

可這一次,那雙眼睛,再也沒能睜開。

那婆娑的淚眼一晃,看見了她枕邊已開的匣子,內心一瞬間,像被一根麻繩,狠狠勒住了一般,再也不會跳了……

“惡惡惡——”

全身忽然動彈不能,只有兩隻腿噔得劇烈,苦澀的液體不斷灌入了她的口中,以極快的速度,流盡了她的體內,冰冷,刺骨……

她靜靜地坐靠在榻下,沒有了任何掙扎。

瞳孔里,倒映着郡主,那美麗,又陰冷的面貌……

黎桑鳳鈺趔趄着身子,緩緩勾起脖子,飛快地環視了一眼周遭,周遭的死寂,教人一下子安心了許多。

她甸着腦袋,左手抓着金針,瞳孔里閃着金燦燦的光,右手泛白的骨節微微曲張,藥瓶叮鈴一聲,落在地毯上,發出了細小的響聲,她沒聽見。

“皇族金針,九代相傳,你乃黎桑皇族,僅存的一位後人,太皇太后原本便要,將此金針,傳於你手……你又何必,步步算計!”

聞言,她目光驟抬,盯向海姑姑,滿臉皆是不可置信之色:“你--你說什麼!”

自她老人家那日親手毒殺了自己的長子之後,金針封箱,便再未開封過。

前幾日,她老人家忽然讓自己去取金針出來,每每卧榻,總是望着那匣子許久。

她知自己大限將至,是時候將此金針傳於郡主之手,但又不敢貿然傳召郡主。

一來,怕她會像以前那般,總借故推辭拒絕入宮;二來,怕有心之人發現其中端倪,欲謀金針。

先皇后逝世,郡主孤苦無依,她身為她的皇姑祖母,從小看着郡主長大,拳拳之情,又豈不憐惜……

海姑姑雙眼默然閉上,此人間,再無病痛。

黎桑鳳鈺只覺得耳邊轟然一響,周遭的黑暗,像厚重的洪流壓在她身上,教人喘不過氣來。

她瞬間跌坐在地,脖子僵硬到不能動彈,眼神斜斜地看向那榻上,只覺得毛骨悚然……

閣外偶然一聲貓叫,嚇得她魂飛魄散,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胡亂抓到藥瓶,強行塞進了海姑姑的手心……

……

永生殿外,超度的佛偈靡靡傳了進來,黎桑鳳鈺扎跪在那裡,膝蓋下跪着的蒲團,被十指抓到變形。

“我佛說,生固未可喜,死亦不必悲。施主,大可不必如此。”

黎桑鳳鈺伏着的腰身緩緩立起,空洞的眼神,除了冷,還剩麻木,“放不下,也忘不了。”

“佛曰,我執,是痛苦的根源。施主不如試着放下,時間久了,便忘了。”

她哀哀垂眸,聲音又凄清:“聚,沒能留住他。散,我心又不舍。”

“人生如夢隨風散,聚散,喜憂皆是緣!一切皆為虛幻。”

“一切,皆為,虛幻?”

那一字一句,說得她膽戰心驚!

她忍不住抬起頭,想要質問那老者,不曾想,看清他面目之時,意識斷了一下,“是你——”

一襲袈裟與那白眉長須的面目,在她眼中忽然扭曲。

“北水南來僧!”

立於燭台下的北水南來,驀然與郡主對視了一眼,沒想到郡主會認出自己。

一見那面目,黎桑鳳鈺便覺得說不出得恐怖,腦袋裡有無數只惡魔在糾纏着,她揚指顫顫地指着他,赫然歇斯底里地起來:“一切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

當是時,她有一千個衝動站了起來,勢要與那害人不淺的禿驢拚命,奈何長久的撲跪,膝蓋已經麻木,剛騰起半個身子,整個人便狠狠摔在了地上……只能遠遠看着他從燭台後的內殿消失不見。

“你別走!”

她嘶啞着嗓子,滿腔怨恨無處釋放,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裡砸出。

那羸弱的身影,搖晃了兩下,才勉強立住,但仍是傾斜的。

她極力睜開眼,大片大片的光亮,刺入了的餘光里,她一抬眼,只見殿外,一排傳旨的公公,朝她疾步而來……

一時間,那滿殿的木魚聲,忽然將人的心,敲亂了。

風華殿。

一張和親聖旨,轉瞬在她手中撕成兩半!

邱公公見了,當即呵斥:

“放肆!”

“本郡主——絕不和親!”

她跪在殿中,腰身立得筆直,怒目望向那座上之人,高挺的眉骨,盡帶與生俱來的桀驁!

見狀,邱公公氣得拂塵顫抖,“你—”

聖旨撕了便撕了,漠滄無痕始終沒有視下面之人一眼,手執狼毫,正批閱着手中的奏摺,忽然平聲道:“昨日,使臣便已攜和親文書返回東狸,今日之後,長綉郡主和親之事,天下皆知。文書上言,七日之後,東狸國君主遣派的和親隊伍,東渡冬海,抵達秦淮。你若不嫁,兩國一紙盟約撕毀,這黎桑,敗於你手。”

他筆鋒一折,漠然抬頭,睥了眼黎桑鳳鈺。

聽聞此言,猶如晴天霹靂,黎桑鳳鈺只覺得一股逼迫壓得她幾乎喘不過來氣,猛地握着拳頭,恨不成聲:“漠!滄!無!痕!你——”

他收回目光,未再睹她一眼。

“昔日我阿姐,沐禾公主,因我父皇狠心的和親之舉,誤入——狼口!青春韶華——盡!毀!到最後,竟落得一個——屍骨無存!你身在其中,深受其害,豈能——不知?”黎桑鳳鈺,雙眼狂掙,血淚並存。

那聲音,落在耳尖,刀一般鋒利,漠滄無痕面色早已黑壓壓一片,壓着的眉峰幾乎要摧斷,“遠赴漠滄!她心甘情願!”

那隱忍的聲音,藏着滿腔怒火,頓教邱公公,心中驚顫。

“心,甘,情,願!”黎桑鳳鈺一字一句念道,忽然笑了,“和親,美其名曰,是求和。說到底,不過是,棒打鴛鴦的工具,是你們這些昏庸的當政者,玩弄權術的手段!”

曾經的雲簫世子,如今的東狸國君主,當初羅帳之恨至今歷歷在目、鐵烙於心,要她嫁於那淫賊?倒不如叫她去赴火海。

漠滄無痕彷彿已經忍耐到了極限,“若非這些權術,你覺得你還有命跪在朕的面前么!”

被那憤懣的聲音一震,望向那陰沉沉的面目那一刻,她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他不願多說,只道:“朕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肩負起你一個郡主的使命,遠赴東狸和親。第二,弒親之罪,大白天下,黎桑一脈,一併株連!”

“你—”

“你當知道,你兄長,是如何落得如今這般地步。既然他那麼想復國,重振他的黎桑皇族,那朕便讓他看看,整個黎桑一族,是如何毀在他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