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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一間門窗緊閉的灶房,濃濃的中藥味,正恣意蔓延,肆虐着七竅!

三個被熏得發黑的落地爐子,燒得噼里啪啦,滾滾白煙,扭曲成骷顱頭的形狀,籠罩着兩幅立着的肉體。

“二夫人,不可以!”說話的男子人高馬大,牢牢攥住了女人把持葯盞的腕。

“兗兒!一百零七天了!整整一百零七天了!為娘沒日沒夜地苦守在老爺子身邊這麼久,為的,不就是這一天么?”

接話的女人喚作淳氏,宇文厚德的二房,四十幾的年紀,兩隻眼睛熬得交瘁不堪,活生生埋汰了一副原本珠圓玉潤白皮面容。

話說出口,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看向那張膽顫的面龐,目光灼灼:“兗兒,你庶子之身,錯在為娘,是娘無能!為娘絕不能看着你這輩子就這樣毀在為娘手中!”

宇文兗極力勸道:“父親早和我們三兄弟說過,他最看重的是能力!”

“他只不過是不想在他有生之年看到你們兄弟三人離心!”

淳氏斬釘截鐵地說出:“兗兒,你太不了解你的父親了!桐氏臨死前的那個晚上,你父親早已應允了她臨終遺言——一定要守好他們的雍兒!桐氏便是想藉著你父親這些年來對她的愧疚,讓你父親不得不對你大哥另眼相待!她早已在死前,替她的兒子安排好了一切……”

宇文兗幾下意識搖搖頭,幾乎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倘若結局從一開始便既定,桐氏又何必在死前爭那一炷香?”

淳氏這般問道,眼神更加堅定:“兗兒,你要記住了,事在即人為,人活着,就該為自己爭一爭,有的時候,只要比別人多一個心眼,這命運,便大不相同!”

母子四目交接!

直教宇文兗心中漏跳了一拍!

淳氏起手,竭力將攥在自己手腕上硬得更鐵一樣的五指緩緩移開!

盞中液體,激蕩着,將兩張面目搗得愈加模糊……

面對千軍萬馬.眼神都不閃一下,此刻,盯着那碗葯盞,心幾乎要衝出嗓子眼!

“二夫人!”

她心匪石不可轉,那拇指最後在杯壁上狠狠一掐,直至滲進液中!

宇文兗猛地一後退,張着長臂,將門死死堵住:

“二夫人!您,難道要殺夫嗎!”

他的聲音滿是膽顫!

“他已經不行了!”淳氏面不改色。

“二夫人!!!他是您的夫君!”

“二夫人二夫人!”淳氏狠狠瞪向那不孝子,滿臉皆是恨鐵不成鋼之色:“宇文家是不是把你教得連親娘都不認了!”

宇文兗聽得目光一刺,幾乎窒息……

“宇文兗,我什麼也不求你,就只求你最後再聽我一次話,現在,馬上到前院去跪着,什麼也不要想,只管聽裡面的動靜……”

淳氏哽咽了一下,依舊是面不改色,“等這一切結束了,我就等着天雷來劈了!”

宇文兗耳邊轟地一下,滿臉的驚慌,像個懦夫一樣,眼珠子愕愕睜着,已經看不清她完整的一張臉。

轟地一下,淳氏猛然偏頭,兩隻眼融在黑暗裡,翻作厲色!

她恨恨指着外頭:“走!快走!宮裡頭的聖旨馬上便要到了!一刻也不能耽誤了!”

“聖,什麼聖旨?”宇文兗目光駭然一跳。

……

兩扇閣門緊緊閉着,院子里的人一個個舉着腦袋,臉色煞白,眼中填滿了各種擔憂。

宇文家三子,按照輩分,從左至右,在正對着大閣門前的位置,跪了一排,依次是:

庶長子,宇文兗;

嫡二子,宇文雍;

庶三子,宇文顯。

越到後面,在他們身後,小聲議論的聲音便越多……

議論的聲音主要分兩種:

第一種,立子以貴不以長。

第二種,立子以賢不以貴。

第一種風聲最小,因為根本沒有爭議的焦點。二哥嫡出,必是二哥襲爵,其他兩個都是庶出,根本不用想。

第二種爭議最大,大哥驍勇善戰,百戰百勝,能力最強;二哥忠厚沉穩,知性幹練,做事從不出錯;三哥正直勇敢,嫉惡如仇,最能代表宇文家軍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

守在宇文顯腳下的,三房,婷氏,作為目前院子里唯一一個當事人之母,她可沒心情聽這些亂嚼舌根!

眉頭微微皺着,手中捏着的蘭花指,勾着帕子一角,掩着高挑細白的鼻尖,上面一雙琉璃一般的眼睛左右擺擺,對着扎堆的人兒,透着各種嫌棄……

暫不管這些,她的心牽在另一頭。

“我的好顯兒,不要跪啦,你都跪這麼久了,身體怎麼受得住?”

她勾着背,攏了攏腳下人的一隻手臂。

宇文顯偏偏頭,往後面逡巡了一眼,“娘你幹什麼,這麼多人看着呢!”

“哎呀起來休息一會兒,沒事的呀!”婷氏心疼極了,一個勁在耳邊小聲勸着。

宇文顯扒扯開她的手,有些不耐煩:“娘!你自己不跪,就不要影響兒子!”

這話說得,一下子便教她無地自容了……

婷氏抬抬眼,看到身後那些投來的目光,為了保住臉面,掩息的帕子一扯,手攬裙裾,眼睛一閉,老老實實就地跪了下來,“過去一點……”

“哎呀娘你擠我幹什麼!”

……

不一會兒,婷氏忽然捂着嘴巴乾嘔了兩下,眼白都快翻出來了……

不行不行,只要離得近一點就不行,裡面那股子味道她是一刻也聞不住……

正想着踩住腳後跟,躥着旁邊一條花徑回廂房喘息一會兒,忽然,那緊閉了許久的閣門,忽然開了半扇!

嚇得她趕忙把腳收拾好。

出來的是二房,淳氏,儀態端莊,神色卻是十分嚴肅。

這個時候,喧囂聲就像被人按了暫停鍵盤,人們的目光紛紛落在閣門前。

只見,淳氏一出門,眼神與他們沒有任何交集,而是直接落在了跪在最左邊的長子身上,接着,朝其招招手。

跪在那的宇文兗身體一僵直,心中頓時敲響了驚天鼓,望着那半開的閣門,黑得看不見一絲光亮,如斯的陰森、恐怖……

裡面,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

這樣的態勢,逐漸打破了他們心裡之前所有的猜測……

暫時不好下結論。

這個時候,一個個都沒再去想這些了,一個個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憑淳氏剛才出門與進門時的神色來看,老爺子,恐怕不太好了……

很快,所有人心裡的那隻大鼓,迎來了最後一聲巨響!

“爹——”

一聲哀嚎率先從裡面傳出。

“老爺啊!老爺——”

那一瞬,陰沉沉的夜空之下,似有一張巨大的白幕,從天而降,將所有的繁華與旖旎悉數掩去。

昔日繁盛的宇文府邸,在一瞬間,迎來了至暗時刻……

傳旨的將領停在宇文府大門前,見無人接應,又聽得裡面哀嚎四起,手持聖旨直入院中,頂着一絲不耐煩:

“宇文厚德,接——”當他抬眼看向大閣門,走出的宇文兗,額頭抹白,忽然怔住了,“接,旨……”

宇文兗神情嚴肅,從人群里走出,凜然而跪:

“四品督司——宇文兗!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