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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也沒有成功,一直到村民都撤了,剩下一個的她,更像是村頭潑婦,還是罵街不很兇,又受不得窩囊氣的那種。

舌頭上像是沾了火星一樣,燒的干疼,但她停不下來,一停下來,就好像被抽空了元氣,就輸了。

她不能輸。

一直罵,罵到連自己生疏的詞彙和胡言亂語都再找不出,找不出合理的排列組合的時候。

沒有人發聲,甚至連搭理她的人都沒有,就好像此時此刻的田迭香,已經勝利了。

只有趙冷動了動嘴唇,田迭香早已經敏銳得近乎神經質,一見到趙冷的嘴唇顫抖,甚至這顫抖只是那麼微不可聞,她也立刻、迅速平靜了下來。

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樣,面帶微笑,臉色沉寂地,吐出一口氣。

等。

等待趙冷。

趙冷只問了她一句話。

“說完了嗎?”

她半睜眼,氣喘吁吁。等到的只一句而已。

看到趙冷穿着一身潔白的衣服,長身而立,手裡的銬子不知道開過光還是怎麼的,鋥亮。

趙冷很快就到了她身邊,冷冰冰的像是北風一樣吹過來冷抓起她田迭香的一雙手臂,竹篙子那樣,一隻手就給她並了起來,拿銀白的銬子往上一套一扣,動作很乾脆。

完了?迭香心想。

“完了——”

她翻翻嘴皮,再扭頭看看不怕死的老馬。

那一身黑色的皮大衣亮着白色的褶子,像是從地獄裡跑出來的使者,如果看了他眼巴巴的一雙細長眼睛,就更覺得像了。

就是這個男人,拿槍逼着自己,像是賭命。

她抬起頭,乾澀的喉嚨滴血,聲音還不如村頭忘添油的磨機細緻,幾乎是聽着就讓人眉頭緊鎖,眼眶沾濕。

“我還有一件事。”她上嘴唇一沾下瓣,就被粘粘的唾液粘得撕裂開來,沒了傲氣和智謀,只剩下一肚子哀怨。

但她偏把哀怨壓了下來,把滾着膿腥味兒血水的唾沫往肚子里咽,只是央求,可那口氣並沒有半點鬆軟。

這話當然是對趙冷說的,但又像是自怨自艾。

她看了趙冷一眼。

“這件事,我想讓你知道。”田迭香看着趙冷,又像是看着以前的自己:“別被他騙了。”

趙冷攤開手,把玩手裡銀色的手槍,她的神色很安然,自然不可能被田迭香的一句話說動,甚至眉毛微微那麼一挑,甚至頗有些嘲弄。

“田小姐。”趙冷笑了笑:“用我再提醒你一次,這是我的師父么?”

她指了指老馬,連多看一眼都顯得多餘,更不必去看老馬的神情,趙冷也知道那會是怎樣的嘲弄和戲謔,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就怕只有你自己是這麼想。”田迭香不咸不淡地說了這麼一句,她左邊半張臉的頭髮更密一些,瀑布樣落下來,顯得她接近瘋狂的一張臉上更加詭異。

“你這話裡有話啊。”趙冷問。

田迭香看了看老馬,趙冷也回頭看他。

但老馬的模樣讓趙冷有點兒詫異。他若無其事地收起手裡的槍,整了整風衣的立領,臉色沉在風衣的領子下看不真切,但

有一點讓趙冷心裡“咯噔”地響了一聲。

老馬沒有敢跟趙冷視線交対。

或者說。

他躲過了趙冷的視線。

這有點奇怪,但還在情理之中。趙冷放下槍,她往後退一步,整個人就與老馬並肩站立,拉下臉瞪着田迭香,“你還想說什麼。”

“沒有。”田迭香搖搖頭,臉上的神情變得恍惚,兩邊的發梢微微晃動。輕輕移步上來,來到趙冷的手槍前,她不顧趙冷的喝止,雙手緊緊攥住趙冷的槍,一張臉煞白,兩瓣嘴唇薄薄地切到一處,嘴角一張開,嘶啞的聲音和艷紅色的血跡就印入眼裡。

儘管趙冷提醒她了不下三次,“再輕舉妄動,就開槍”。

但也不知道她是不怕死,還是確信趙冷不敢這麼做,單薄的軀體頂在趙冷的槍口,那麼真實的存在,卻讓她怎麼也扭不動手裡的扳機。

“你,開槍啊。”田迭香嘲弄一樣歪了歪頭,她拿捏得很有分寸,順道撩了撩兩鬢的髮絲,似乎不用怎麼思考,就能從趙冷的臉上讀出她想要讀出來的一切。

就很簡單。

“你知道,我是很重要的嫌疑人,就算我當著你的面殺人,你也不敢輕易拿走我的命,對么?”田迭香問。

不知道為什麼她還笑得出來。趙冷想不明白,只是她的嘴唇沾着血,臉色又像紙一樣難看,笑出來絕算不上好看,這樣一副臉孔,偏偏還讓她拿不準,到底該怎麼辦。

“告訴你一件好事。”田迭香湊到趙冷的耳朵邊,她張開嘴,嘶啞的聲音和血就好像流淌在趙冷的身體里一邊一樣:“你,很仰慕這位老馬?”

趙冷耳朵一紅。

老馬是她什麼人?師父?長輩?還是什麼?趙冷想了想,搖搖頭。

老馬就是老馬,五年前,把她從基層挖出來的恩人,五年後,又讓自己回到警隊里,如同再造父母一樣的恩人。

但他從沒有向自己索要任何回報。

只是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好警察。

一定是這樣,趙冷似乎有這樣的感覺,她說不準,但老馬一定是憑着信念活着的那種人。

所以,當田迭香告訴她,老馬是個“叛徒”的時候,除了冷笑,她什麼反應也沒有。

“你不相信我?”田迭香神秘兮兮地說,她的眼睛裡像是有無數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閃着光,否則不會這麼亮。

趙冷當然不信,但她連搖頭都覺得多餘。

田迭香又說,“你如果真的不信,不該是這樣的反應。你知道你剛才下意識地把耳朵往我身前湊了兩公分么?”

趙冷實在忍無可忍:“要你的人立刻撤開,等老柴回來,我們就要收網了,你不反抗的話,我可以考慮替你在聽證法庭上說兩句。”

田迭香側目看了老馬一眼,她露出了一張很神奇的臉孔,這種表情趙冷從沒見過。

她很難去形容這樣的表情。

拿不準,到底是找死,還是已經沒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

也許兩者都有。

她把手鬆開,順着趙冷的手摸到槍的扳機,手指倒扣在扳機上,兩隻眼睛木木地,瞪得有茶杯大小,忽然勒緊了手指。

這一下要不得!

趙冷趕緊懟緊了指頭,稍不留神,扳機就扣動,那眼前的田迭香肚子上就要開一個大洞。這女孩兒已經連死都不怕了嗎?趙冷盯着她看了一分鐘,確認不是。

因為她笑了。

據趙冷所知,死之前的人可不會笑。

田迭香笑的有點兒甜,甚至讓趙冷有點兒恍惚,接着她就起身了,起身的時候,飄飄若仙。

面無血色的田迭香說,“你以為的老馬,和我以為的老馬,也許根本不一樣。你知道,他能在組織里有這麼高的信譽,能讓這麼信任他,用了什麼花樣么?”

趙冷搖頭。

田迭香捂着嘴,眼光很是鋒利。

“我早覺得,這件事告訴你最有意思,小姑娘,你聽我說。五年前,老馬還有一個兒子,但是,但是那個兒子讓他很難堪。”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麼。”

趙冷有意回頭看了一眼。

老馬的臉色果然很奇怪,兒子這個話題是他最忌諱,也最不想提及的,是黑歷史,也是他的噩夢。有這樣的反應不奇怪。

可是……

田迭香現在的處境用“絕望”來說也不為過,她為什麼偏偏要選在這麼一個機會,說這麼久遠的故事呢?

田迭香卻壓根就不管這些,她很有意地看着老馬的臉色,從平靜,轉變為憤怒和惱火,樂在其中的她伸了伸手,修長的指頭摁在趙冷的槍管上,面色如常。

“但不管怎麼說,兒子也是自己的兒子,不可能因此就不待見。”田迭香就像是沒見到老馬那羞紅的臉色一般,繼續進行着自己的話題,也根本沒打算就此打住。

儘管老馬已經命令她了好幾次。

但她就當做耳旁風,繼續往下說。

“但後來,兒子如果闖出禍來怎麼辦?趙警官,如果是你,你的好朋友,親人,甚至父母,該怎麼辦?”

趙冷愣住。

“不用陪她玩這種無聊的問題。”老馬拉下臉來:“小趙,按計劃進行,等柴警官回來,我們立刻行動。”

趙冷沒多想就點了頭。

田迭香卻笑得更開心了,彷彿沒什麼比今天遇到的事情更讓她雀躍。

“真有意思,狐狸,你還裝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簡直就和五年前那些對你兒子視而不見,害死他的那幫畜生沒有兩樣,不是么?”

趙冷明知道這句話是挑釁,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老馬中計了。

他的表情隱藏在面具底下,“狐狸”的眼睛卻藏不住,通紅。

趙冷從沒見過一個人的神情能如此割裂,桀驁不馴的“狐狸面具”彷彿就像是對老馬的嘲弄,而此時他的情緒也直接反映在他的軀體上。

全身的肌肉發出悶響聲,發出了油鍋炙烤的聲音。

田迭香看了一眼,揚了揚下巴。

就像在說,你瞧,跟我說的一樣,他有反應了。

“五年前的案子,讓老馬從此一蹶不振,他對這個系統,這個世界,甚至自己失望了——狐狸,你是不是忘了,當初把你從深淵拉起來的人是什麼人?為什麼你回到了自己的象牙塔,就覺得,以前的棋子,就可以拋棄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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