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敢問謝闊當真承擔得起大閼氏之責？”半晌後，祖孫客套畢，淳嘉政務繁忙，開門見山問，“朕見這孩子的次數少，但覺得其雖然心思重些，卻不及貴妃聰慧？”

太皇太后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道：“謝氏那樣的門楣，能夠出貴妃一個人才，已經足夠招去滅族之禍了，又哪裡來的資格，再出第二個？只是這大閼氏，只要身子骨兒正常，能夠生下流着中土血脈的韋紇皇嗣，也就是了。其他的，多配些個陪嫁，不就是了？”

淳嘉啼笑皆非道：“若是如此隨意，那豈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了？”

“原本就是如此。”太皇太后不緊不慢的說道，“前朝公主和親，不都是差不多的？左右韋紇此番慘敗，一時半會的，都肯定起不來。既然如此，貴妃急着抬舉侄女，就讓她去好了。若是這謝闊不爭氣，過個一年半載的就夭折了，大不了，再選一個好了。”

又說道，“陛下寵愛貴妃，不願意自己回絕敏貴妃。也為哀家這把老骨頭想想，貴妃那性-子，若是在哀家這兒被攔阻了侄女的前途，往後還能放過哀家？哀家老了，過一天是一天，卻也還不打算，為了陛下這麼點兒臉面，豁出自己的性命體面去！”

“皇祖母想多了。”淳嘉連忙說道，“孫兒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放眼國朝上下，再沒有比皇祖母更能判斷一個女孩子，是否有資格母儀天下的了。”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聲道：“哀家倒是給你們公襄氏選過兩位皇后，但如今都不在了，這算什麼能耐？”

淳嘉柔聲道：“那也不是皇祖母的過錯，只能說造化弄人罷了。”

“……那謝闊，似有幾分心氣，不是尋常女孩子，只求一心一意白頭到老的那種。”太皇太后皺了皺眉，忽然說道，“只不過，心氣歸心氣，能耐歸能耐，這世上，從來不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主兒。謝闊當然算不得十分薄命，不然也不會被貴妃養在跟前這些年了。但哀家看她到底還稚嫩着。能不能磨礪出來，也不好說。只不過，就目前來看，也不算太壞的選擇。畢竟自己樂意嫁過去謀取富貴，怎麼也比聽說要出塞跟要了她命似的主兒好罷？”

太皇太后又說道，“此外，謝氏如今大貓三兩隻，難成氣候。她就算在韋紇穩坐大閼氏之位，又生下將來的韋紇太子，也難以在朝野上下做什麼。頂多，往後絢晴宮越發羽翼豐滿。”

她眯起眼，打量着淳嘉，“怎麼？到底捨不得貴妃，打算鬆口，不再攔着秦王他們了？”

“皇祖母說笑了，諸皇子如今還小，這些還不到討論的時候。”淳嘉笑了笑，只緩聲說道，“既然

太皇太后認為謝闊可以一試，那朕就給她個機會……此番勞煩皇祖母，朕記得底下前些日子來過一些滋補之物，等會兒就讓人送過來。”

兩日後，皇帝當朝宣布，採納殷衢一派的建議，以謝氏女謝闊冊封信成公主，遠嫁韋紇，為其國大閼氏，以求化干戈為玉帛。

這時候謝闊其實還沒出孝，但沒關係，畢竟事關一國君主的婚禮，再加上路途遙遠，六禮來回的儀式進行的差不多的時候，孝期也該出了。

消息傳開後，朝野上下都是一片嘩然。

卧霞樓中，顧箴臉色鐵青：“與本宮備輦，本宮要去見陛下！”

她要親口問一問，淳嘉當初許諾的，必立嫡子，慶慈宮必是她顧箴主持的話，還算不算數？！

如果算數的話，做什麼要給謝氏這樣的榮耀跟機會！

“娘娘息怒！”左右看她這般，忙不迭的勸，哪裡敢真的去備輦？

畢竟都知道，皇后不得淳嘉喜愛，這會兒氣頭上去跟皇帝爭起來，誰知道什麼後果？

顧箴可不是雲風篁，跟天子發作完了，還得天子轉過頭去哄着。

淳嘉對顧箴不會有這樣的耐心的。

“娘娘請息怒，以婢子之見，這正是陛下打算立嫡的徵兆啊！”關鍵時刻，近侍急中生智，勸皇后換個角度想想，“陛下雖然定意立嫡子為儲君，然而卻也素來寵愛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的性-子，前朝後宮都知道，最是跋扈驕橫不過的！”

聲音一低，“如今陛下尚在，貴妃娘娘再怎麼不懂事，大家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也只能忍了。可要是將來……娘娘請想，陛下素來勤政，豈能不損耗心力？而且陛下可是比貴妃娘娘年長了近十歲的……到時候要是陛下……豈能不擔心，貴妃娘娘會被欺負？故此將貴妃娘娘的侄女冊封公主，遠嫁韋紇。韋紇此番敗亡之後，只怕十幾二十年內，都無力南下。就算謝氏女成為大閼氏，難道還能左右國朝之事嗎？不過是留個後手，叫咱們往後也不好隨意處置了貴妃娘娘罷了！”

這話提醒了其他人，紛紛勸皇后冷靜點：“娘娘，若是如此，那咱們現在不但不能鬧，更要對貴妃娘娘，還有貴妃膝下諸多子嗣，包容仁愛才是！如此，方能叫陛下越發的放心！”

顧箴被眾人拉着圍着勸着，氣頭上過去，也覺得這話不無道理。

她跟雲風篁之間，關係一向就沒有特別好過。

淳嘉又不傻，怎麼會不想到，他在世時，想怎麼抬舉貴妃就怎麼抬舉，他去之後，顧箴不跟雲風篁清算就不錯了！

“這賤婢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福澤，竟然叫堂堂天子這樣為她着想。”顧

箴思來想去，不禁嘆息道，“陛下尚在壯年啊，竟然就考慮到了那麼久遠的事情……”

“歸根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妃子罷了。”侍者們都勸，“娘娘乃是中宮之主，卻何必同她一般見識？陛下應該也就是不忍見她晚年落魄，再沒有旁的意思。”

如此一場風波倒是悄沒聲息的消弭了，只是這畢竟只在後宮，於前朝，許多人都揣測天子關於儲君之位的考量，是否有着改變？

不然，何至於這樣提攜謝氏？

尤其是眾多宗親，好些女兒孫女眾多的，都指望趁這機會賺一筆的，結果竟然便宜了一個荒僻之地父母雙亡靠着姑姑上位的小女孩子！

心頭滋味可想而知！

他們倒是想找淳嘉抗-議，問題是想想這位主兒當年在紀氏手底下掙扎的時候，宗親也沒有幫他什麼，這會兒開口，就這位動輒屠戮外戚的手段來看，只怕不是好相與的。

思來想去，就攛掇着東興大長公主出面，試探皇帝的態度。

淳嘉輕描淡寫的將人給打發了：“朕不是說過？公襄氏血脈何等珍貴，怎可婚配番邦異族？”

這話噎得宗親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這種話，場面上不能說是錯的。

關鍵是，再珍貴的血脈多了也就那麼回事啊！

他們到底不甘心，最終倒是想起來有人只怕是皇帝也不好輕易拒絕的。

而且這次他們也成功了，硬生生塞了兩個人進韋紇王帳：周王的兩個外孫女。

沒辦法，誰叫當初慈母皇太后跟聖母皇太后鬥氣，連累死了公襄若宧呢？

雖然淳嘉已經在儘力為兩位母后彌補了，可林王妃就這麼一個親兒子，皇帝自覺理虧，此番周王那邊上表請求讓自己兩個混得不太好的女婿的孩子陪信成公主出嫁，淳嘉尋思了下，也就同意了。

為此他親自到蘭舟夜雨閣同雲風篁解釋：“若只周王開口也還罷了，這次卻是林王妃也說了的，朕尋思着林王妃究竟可憐，便准了。”

“陛下說的哪裡話，韋紇可汗再怎麼不如您，那也是一國之君，三宮六院都是應有之義。”雲風篁和顏悅色的嗔他，“這個道理，闊兒怎麼會不明白？以她的身份，能夠身居大閼氏之位，那都是陛下抬舉了。何況身為大閼氏，諸妃所出子嗣，誰不是她的孩子？”

轉過身來就教謝闊，“本宮已經派人去打聽那兩個女孩子性情了，若是好相與的，你看着辦就是；若是不好相與的，也不必一上來就將人怎麼了。且打發她伺候個幾次可汗，看能不能懷孕。若是能夠為你生下一子半女，再打發了人上路，既不容易落下痕迹，還能顯得你心胸寬廣，有着

正宮風範。”

“你記住，國朝這邊，除卻你這個大閼氏外，對於可汗諸妃，其實不會很在意。至少起初不會太在意。但他們一定很在意子嗣。尤其是男嗣！”

“畢竟，男嗣是可以繼承可汗之位的！”

“所以不管是你自己生，還是別人生，你跟前的男孩子，可不能少了去！”

“你要是自己沒把握，那就讓其他人生好了，養子興許沒有親兒子那麼貼心，但只要也是流着國朝的血脈，必然受到韋紇的排斥。到時候，少不得需要你這個嫡母扶持！”

“如此但凡有點兒野心的，裝也要給你裝出孝子賢孫來！”

“你給本宮記好了，嘔心瀝血未必能夠換來真心實意的孝順，但利益所驅，卻一定會對你千依百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就是沒被貴妃教導過的謝闊，也是從小看着自己父兄三妻四妾過來的，當初她幼年時候，還時常給父母居中調解，免得他們為庶出子嗣爭吵，對於宗親橫插一手出來，給自己添了兩個“姊妹”的事兒，接受良好。

畢竟她也不是奔着跟韋紇可汗心心相印去的。

她為權勢地位，韋紇可汗是無可奈何，如此而已。

韋紇可汗閼氏決定後，朝野接下來最大的事情，就是論功行賞。

由於聖駕目前所在的綺山行宮不便舉辦大捷，靖寧侯等需要回京面聖、同時也是向帝京黎庶展示風采振奮人心的將士，最終決定緩行來京，掐着皇帝避暑結束的日子，誇耀軍功。

時間一轉眼到了慈母皇太后的壽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