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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近侍們大驚,紛紛上前攙扶,清人一迭聲的催促着外間去傳太醫,還待要說什麼,卻被雲風篁反手一把抓住手腕,沾着血漬的菱唇開合,虛弱道:“動靜別太大,太醫不急着請,且去前頭稟告陛下……”

淳嘉到底還是心疼她的,會州城破,軍民死傷慘重,這樣的情況下,可想而知前朝有多忙碌,他卻還是立刻趕了過來看望。

皇帝當然已經知道了關於謝氏的噩耗,此刻看着躺在榻上氣息奄奄的貴妃,滿眼都是痛心,然而面對血淋淋的結果,哪怕天子文才不差,一時間也想不出合適的安慰之詞,只握着雲風篁的手,讓秦王昭慶七皇子九皇子都靠上來:“事已至此,你再難過,到底回天無力……你不為自己,也想想孩子們。秦王他們剛剛都嚇壞了……還有晉王,晉王還那幺小,什麼都不懂,若是你傷心過度有個不好,你叫孩子們,叫朕怎麼辦?”

雲風篁躺靠在隱囊上,怔怔看着他。

天子算着年紀已經到了而立之年,眉眼英俊如往昔,只氣度不復從前的溫文爾雅,愈顯君臨天下的氣勢。

看她的眼神卻還是往日的溫和綿軟,不掩憐惜。

她有那麼一剎那的衝動,就是拽着他的袖子,將謝氏的冤屈、將對昭武伯的懷疑,統統說出來,求他做主……

賭一把自己的帝寵,是否真的如同傳聞中的那樣牢靠?

其實淳嘉既然不喜歡顧箴,無論是當初擇立中宮,還是選擇顧氏作為未來的後族,都是為了廟堂考慮,那麼換一個,哪怕換上去的不是雲風篁,是其他人家的女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廟堂上下名門望族很有幾個,顧箴不是唯一合適的,從來也不是非她不可不是嗎?

眼淚從雲風篁眼中湧出,順着面頰滑入鬢髮,她張了張嘴,最終低聲說道:“……妾身……知道。”

頓了頓,她道,“北面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陛下想必十分繁忙,且不要為妾身分心了。且去前頭處置政務罷。畢竟……”

貴妃自嘲的笑了笑,看了眼旁邊的皇嗣們,伸手過去摸了摸年紀最小、所以被皇帝推着最靠近病榻的九皇子,喃喃道,“妾身雖然恨不得跟着家裡人一起去了,可是……妾身到底還是這些孩子們的母妃,妾身做不出來扔下孩子們不管的事兒。當年,那樣的處境里,妾身的生母,也沒有放棄過妾身啊……所以陛下,您放心罷,妾身……不會有事兒的。”

這番話她說的語氣飄忽不定,讓淳嘉越發的擔憂,低聲說道:“前頭的事情處置的差不多,朕……”

想到了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章,皇帝昧着良心道,“朕如今也不是很忙,朕陪你會兒罷。”

他看出來貴妃剛剛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改變了主意。

所以陪着說了兩句話,見雲風篁還是要趕自己走,就將秦王他們打發了,低聲問,“阿篁,你莫不是有什麼事兒要告訴朕?”

“……”雲風篁看着他滿眼關切,只覺得差點就要動搖了,然而最終她狠咬了下舌尖,強迫自己從軟弱之中掙扎出來: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一次,跟以往不同。

那時候她輸了就輸了,頂多自己野望失敗,搭上自己與子嗣,差不多也可以了結,畢竟謝氏門第不顯,這是劣勢,也是優勢,未必會受到多少牽累。

她也相信自己能夠願賭服輸。

可如今不同,她能夠接受自己技不如人,輸掉身家性命與子嗣的前途乃至於性命。

但她不能接受,偌大家族,數百條血脈至親的性命的仇恨,就此不了了之,甚至,都不為人知!

是的,淳嘉對她很好,基本上,除了公襄氏的未來、或者說國朝的前景,他什麼都願意跟她妥協。

而作為一個皇帝,頂着權臣壓力與威脅,隱忍近十年才奪權成功的天子,將江山、將皇室的前途放在第一位,公允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否則那些年裡,皇帝憑什麼熬過來???

雲風篁相信,如今自己此刻針對的是其他人,只要不是涉及到未來的儲君、慶慈宮的主人,哪怕是宗親重臣,淳嘉都會站在自己這邊。

但她實在沒有絕對的把握,淳嘉會為了自己,放棄顧氏,放棄如今的中宮母子。

她賭不起。

“陛下……”貴妃垂下眼帘,遮掩眼底的冰冷,顫聲說道,“妾身在想,為什麼會州城破,各家都有着倖存之人,唯獨謝氏,幾乎全軍覆沒……如今只妾身的生身父母尚未可知,然而亂軍之中,又怎麼知道他們如今去向如何、是何處境?!這必然有着內情!”

淳嘉低聲道:“朕也想到了……朕正着人去查!”

你當然會想到了,本宮的堂哥謝無爭都能夠想到的事情,怎麼瞞得過你這精明的天子?

可是你派人去查了,到底是徹查真相,還本宮家人一個公道,還是……還是幫忙遮掩痕迹,避免本宮與顧氏起了衝突?

雲風篁心裡淡漠的想着,天子是寵愛她,可也只是寵愛她。

如果不是因為謝氏是她的血親,她會為此悲痛萬分,會州城裡一個盤踞多年的大族覆滅了,對於皇帝來說,需要很重視嗎?

相比之下,還是會州城破、韋紇局勢變化更值得天子操心罷?

實際上淳嘉對於謝氏上上下下的慘烈遭遇,沒有太大的觸動,所以如果有需要的話,雲風篁相信他隱瞞自己起來一點兒都不會遲疑。久久書閣

就好像她之前也是決定將謝蘅恐被紀明玕欺騙利用的事兒瞞住皇帝一樣。

“……妾身在想,韋紇……是不是存心針對謝氏?”貴妃哽咽出聲,被淳嘉握住的手愈發抓緊,有溫熱粘稠的液體逐漸從指縫裡流淌出來,沾濕了皇帝的掌心,“是因為……因為妾身當初,斥責過他們的公主?!”

淳嘉低頭看去,見血漬宛然,心中痛惜,不及多想:“不可能!柔昆不過一介女流,哪裡來這樣的分寸?再者,此番韋紇不宣而戰,國朝縱然不喜刀兵,卻也絕非軟弱可欺!朕已命人將賢妃與伊西皆捉拿下獄!若韋紇不能給出解釋,朕即刻斬了他們遙祭會州軍民!”

這結果並不讓雲風篁意外。

天子年輕,銳氣尚存。

而且淳嘉這種經歷的皇帝,他的銳氣,還不是年輕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種無知的銳氣。

他有手段有能力有城府……

這種天子的銳氣,比純粹年輕的無畏更可怕。

會州這筆賬,淳嘉絕對不可能忍下去的。

所以柔昆跟伊西姑侄倆,怎麼可能有好下場?

雖然從前的確跟柔昆不和,此番會州城破,韋紇絕對是罪魁禍首,但云風篁如今對內奸的痛恨更在韋紇之上,她提柔昆,卻不是為了略作發泄,更不是為了計較前事。

而是……

謝氏此番罹難,按照雲風篁一貫以來的脾性,總要追根問底,找個緣故的。

她不能在這時候跟顧氏直接撕破臉,那樣的話等於提前逼淳嘉站隊。

問題是淳嘉這會兒會站她的可能性,雲風篁覺得,不夠保險。所以她必須裝糊塗,她得另外找一個替罪羊出來,在明面上承擔她跟謝無爭等謝氏遺孤的仇恨。

如此昭武伯沒法逼迫她提前應戰,她才能夠繼續爭取足夠的時間,潛移默化的籠絡淳嘉。

等到時機成熟,皇帝一準兒會支持她、放棄顧氏了,那時候再翻臉,再翻舊賬!!!

雲風篁剛剛想過了,這個明面上的擋箭牌,柔昆是最合適的。

她是韋紇公主,與自己有過恩怨,就算後來了結了,但這種事情,誰知道是不是其中一方懷恨在心?

況且,誰都知道,這次謝氏之所以死傷殆盡,乃是被韋紇擄掠過程里,韋紇下的毒手。

反正昭武伯也沒承認,也不可能承認是他下的暗手。

那麼身為宮妃的雲風篁,懷疑怨恨柔昆,有問題嗎?

便是淳嘉都不會阻攔,只會任憑她好好兒發泄一番,免得積鬱在心,有個好歹。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跟雲風篁所料無差,儘管皇帝本來說,要韋紇給個說法,韋紇不給說法,再斬柔昆姑侄。按照國朝自詡的禮儀之邦,這是應有之義。然而雲風篁慟哭了一番,皇帝立刻當場改口,說韋紇狼子野心罪大惡極,其公主王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全部交給貴妃處置。只是要貴妃保證會控制住情緒,不過於激動。

末了還安排雁引陪同在側,給了詔令讓雲風篁隨意出入詔獄。

雲風篁休養一日,次日傳了謝無爭與謝細雨,一起去詔獄“報仇雪恨”。

這過程很是血腥殘忍,但里里外外都能夠理解。

敏貴妃從進宮起就是足以列入列妃傳奇的經歷與手段,此番卻吃了這麼大的虧,要是一病不起或者毫無動靜那才怪了。

如今只是拿一對異族姑侄出氣罷了,皇帝都捨得如花似玉的賢妃,他們難不成還要心疼倆外族嗎?

貴妃現在在外面的口碑儘管還沒有完全扭轉過來,可怎麼說也是堂堂正正的本族血脈,族人又遭戕害,大部分人都能夠理解。

但實際上,兄妹仨,也就謝細雨真心實意的發泄着家族覆滅的痛楚與怨恨。

雲風篁跟謝無爭甚至都沒親自動手,只有些木然的旁觀謝細雨動手。

這種反應眾人,包括謝細雨都沒懷疑,覺得可能是貴妃跟駙馬悲痛太過。

出詔獄之後,謝細雨還流着淚勸慰了他們一番,讓他們不要因此傷了身體:“家裡……現在也只能指望你們了,你們萬萬不可有失!”

雲風篁三言兩語打發了他回去,旋即帶着謝無爭到浣花殿說話。

落座之後才要打發了閑雜人等,就聽外頭陳兢親自過來稟告:“娘娘,皇后娘娘親自過來看望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