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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風篁接到消息時有些怔忪,也有些忐忑,但還是立刻梳妝打扮,去了醒心堂。

淳嘉到底是自幼苦練過弓馬的,如今也還沒有衰老,之前那一箭雖然傷得不輕,經過這些日子的休養,又有太醫悉心伺候,倒是好了很多,雖然出門還是不方便,卻已經可以在醒心堂中緩步行動。

皇后入內時,看到的就是他端坐御案後批閱奏章的樣子。

手邊一盞茶水滿滿當當,早就涼透了,顯然是忙於政務忘了飲用。

她微微蹙眉,行過禮,就上去給他換了盞熱茶,說道:“陛下再怎麼操心國事,也要保重御體啊。不然,叫妾身如何自處?”

說著眼底就有了些淚光。

“這裡幾件小事,朕想着批完了再休息不遲。”兩人從前彼此關心還很坦然,自從淳嘉為她擋箭後,反而一下子都有些拘束起來了。

且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要拘束。

故此皇后有些日子沒說這樣心疼的話,淳嘉硃筆都停了停,才溫和道,“不知不覺就忘了……你且坐着,朕再看幾份就好。”

他說的是再看幾份,實際上卻是看得停不下來了,還是雲風篁看不過眼,再次上前提醒,才擱下硃筆,捏着額角,緩聲道,“諸臣提議再立太子,朕原本想着,秉兒才去,且過些日子再說,但如今朕的確有些力不從心,若是立儲君來分擔一二國事,也無不可。”

雲風篁心裡砰砰的跳着,低聲說道:“這等事,陛下卻何必與妾身商議呢?這不是應該與前朝商議么?”

“國事也是天家的家事。”淳嘉說了這一句,默然片刻,才道,“你恨朕罷?”

見雲風篁不解的看着自己,他緩緩說道,“朕立秉兒,對你們母子往後有着極大的隱患,那孩子又擅長隱忍,你多方刁難,他卻應對的滴水不漏……甚至你在朕跟前,連朕百年之後相隨於地下的話都說出來了,想必也是被逼急了……是不是恨朕,沒肯給衛王燕王晉王他們一個機會?明明朕還沒有老,未必等不得幼子長大?”

“……妾身沒有這樣想過。”雲風篁垂眸,違心的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況陛下給妾身的,已經很多了。”

“朕這個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淳嘉看着不遠處的擺瓶,眸光有些悠遠,緩聲說道,“如今前朝後宮都知道,朕當年登基的時候,很是過過一些艱難的日子。但不是親自經歷,很難想象那種艱難的程度……宮人的不恭敬,侍衛的冷漠,朝臣的視若無睹,后妃的藐視,嫡祖母的袖手旁觀,嫡母的頤指氣使,養母生母的被冷落被奚落……這些其實都是其次。最關鍵的是,這種種態度後面,折射

出來的,朕的生死榮辱,都在外戚一念之間。”

“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安妃從前在扶陽郡的時候雖然有些嬌縱,但畢竟也算郡中世家出身,基本的規矩眼界其實都有。”

“可你進宮的時候也看到了,她行事說話都沒了章法……就是熬得受不住了。”

“當然了,不是每個天子,都要跟朕一樣,度過艱難歲月的。”

“可在朕看來,新君可以不用像朕那麼辛苦,畢竟有朕走在前面,總能給他們掃清許多障礙。”

“但新君必須有着能夠熬過那些辛苦的日子的能力。”

“畢竟一旦朕去之後,若是新君遇見些麻煩,就像安妃那樣,徹底崩潰了……公襄氏也好,天下萬民也罷,還有朕其他的子嗣,該指望誰去呢?”

“當初立秉兒,一則是朕的確欣賞他的心性天賦,雖然知道你很厭惡他,但你也得承認,這孩子其實很出色,不是每個像他那樣被冷落欺凌長大的孩子,都能夠偽裝的那般沒有破綻的。只是前人有詩說,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朕深以為然。”

雲風篁怔了怔,忽然會過意來,眼中就有些懊惱。

天子已經自己說了,“故此,朕其實也沒打算徹底斷了年幼皇子們的機會。”

“譬如你寄予厚望的晉王。”

“只是秉兒在逆境之中的心性表現朕已經看到了,晉王他們,從小到大,因為你的羽翼,卻從來沒有過逆境。”

“若是做個藩王或者皇女,像昭慶那樣,一輩子一帆風順也沒什麼不好。”

“但朕要的是儲君,是太子啊!”

“又不可能將他們送出宮去磋磨,畢竟離得遠了,鞭長莫及,變壞了,出事了,後果都太過慘重。”

“朕立秉兒,任憑你折騰東宮,既是磨礪他,也是觀察其他皇子。”

淳嘉淡聲說道,“之前回宮路上遇刺,秉兒失態了,之後好些日子都沒調整過來……朕其實是有些失望的。朕知道,這不能全怪他,他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自幼不受朕喜歡,養母又被廢棄,險死還生之後,一心一意認為的兇手非但被朕包庇,還不許他鬧大,心裡定然失望無比,更擔心你一不做二不休痛下殺手。而沒有朕庇護的他,在你下定決心要殺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是的,他其實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他有無數的理由這樣軟弱。”

“但他是儲君的時候,他沒有這個資格。”

天子平靜的說道,“當年朕來帝京時,面對的局面比他殘酷得多,也嚴峻得多!朕甚至沒有一個生身之父求助跟指望,還要為兩位母后的性命前

途憂心忡忡,還要安撫日夜惶恐的安妃……朕挺過來了!”

“朕不希望朕的子嗣,還不如朕!”

“所以就算太子這次沒死,只要往後晉王他們長成,表現出可造之處,太子……遲早也會被更換的。”

“阿篁。”淳嘉叫着皇后的閨名,“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雲風篁抿着嘴:“妾身明白。”

頓了頓,她問道,“敢問陛下,此番打算冊立誰為儲君?”

“朕還沒想好,左右不是秦王就是宋王罷。”皇帝無所謂的說道,“你若是捨不得,去掉秦王也成。朕知道,衛王燕王晉王都很聰慧,但是想坐穩朕這個位子,聰慧是不夠的。”

他淡淡說道,“朕還在壯年,還能為國朝打理些日子,所以有足夠的時間跟耐心,雕琢出一個上佳的儲君。這個過程,是不可能溫情脈脈的。”

“想要一直溫情脈脈也可以,尋常藩王與諸皇女,隨便哪一個,朕都可以寵着護着,左右不指望他們承擔什麼責任……”

淳嘉忽然住了口,看向皇后,有些無奈的說道,“朕原本以為你會懂,你跟東宮一直過不去,也是因為你察覺了朕的意思。畢竟太子遇刺後,雖然昭慶他們都在幸災樂禍,你還是壓着晉王他們去看了太子,盡了禮數。”

“……”雲風篁木着臉,說不出話來。

怎麼說呢?

這種可能她也不是真的完全沒考慮過。

只是考慮來考慮去,還是不敢冒險。

畢竟儲君之位關係太大了。

萬一呢?

萬一她猜錯了,皇帝鐵了心要傳位公襄秉,根本不給底下皇子機會呢?

又或者,公襄秉是個可造之材,先行一步佔據絕對上風,之後他們母子都不是對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