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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薛健先生

一 引言

反智論譯自英語的anti-intellectuali**,也可稱為反智識主義。與其認為它是種學說,倒不如視之為一種態度。在古代中國,始終沒有反智論這個名詞,但這種現象卻一直存在於政治,文化等領域。

在禪宗中,反智論的表現最為突出,不僅在智性層面,更是牽涉到理性層面。

禪宗以心傳心,不立文字的教義,千百年來始終流傳。成為反智論的旗幟,在其之下,各代禪僧依據自己參悟,把反智論主義推拓盡致。本文就將探索禪宗反智論的發展歷程,並就其緣由試作一分析

二 菩提只向心覓

菩提達摩以降,歷經慧可,僧璨,道信,弘忍後。六祖慧能在韶洲曹溪開始了禪宗頓悟一派的傳法活動,逐漸建立了後來的南宗禪。安史之亂後,又歷肅,代,德三朝,南宗愈加興旺發達,甚至淹沒了禪宗以外的各個佛教流派。

由於六祖慧能本身一字不識,對於如何成佛自有不同前人的認識。因此,禪宗反智識主義至此真正發端。據《壇經》我心即佛或本心是佛,佛即本心即說是人如果認識到了本心,發現真性,就自然成了佛道。

由本心是佛,佛即本心可認識到六祖慧能極其重視本心的作用。在他看來,大千世界不過是本心的產物,心量廣大,遍周法界,外部一切都是虛幻,所以它的偈語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並引經據典地指出: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既然種種法是由心而產生,要覺悟,同樣必須回歸到心的範疇,所謂: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在這裡,誦讀,戒律,禁慾皆可不要。甚至不識字也不成為能否成佛的障礙!例如:

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認,義即請問。

尼曰:字尚不認,焉能會義。

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識不識字沒關係,佛理依舊可得。慧能所代表的反智識主義已顯端倪。然佛理如何而的?光憑几句話佈道,仍還不夠。六祖慧能又提出了頓悟。 本心是佛,佛即本心。要覺悟,何必繞大彎子,每日坐禪,誦讀實在太麻煩了,只要只指本心不就行了嗎?每人都有佛心,若起真正般若關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心,一悟即至佛。為此,坐禪的教義也被打破,本來在印度,坐禪本已有之,並已有一套完整理論。據《坐禪三昧經》《安般守意經》等記載,可知這套方法大致是這樣的--

坐禪,把雙腿疊於大腿上,挺直脊梁骨,頸稍屈於前下方,氣沉於下腹部,靜靜的呼吸,目光散視或集中於某一個定物,排除一切雜慮。此外另有五大法門四禪定等。

可見,在印度,坐禪只不過是一種方法,通過人們在這過程間的調息,靜慮,因緣來達到無欲無念,無喜無憂的境界。而慧能反其道而行之。認為印度的原始坐禪既是著心又是著凈。並斥照此法修行的北宗是:一具臭骨頭,何謂立功課。在《壇經坐禪品》中提出: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坐禪中無須思考,只要屏息本心,不為外界所左右。坐禪目的就可達到。慧能的弟子懷然與弟子的弟子道一有一段著名的對話:

一日將磚於庵前磨,馬祖亦不顧,時既久,乃問曰:作什麼?師云:磨作鏡。馬祖云:磨磚豈能成鏡?師云: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

坐禪不能成佛,誦讀不能成佛,識字是否更無關成佛。禪宗的反智識主義在理論上已經相當成熟。在唐代,它受到極大的歡迎,乃至於後來成為釋子的大都是禪僧,稱為禪宗的全都是南宗。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六祖壇經》開了禪宗反智識主義的濫殤。

三:我手何似佛手

室中常問僧出家所以,鄉關來歷,復扣云:"人人盡有個生緣處,哪個是上座生緣處?"又復當機問答,正馳機鋒,卻復伸手云:"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卻復垂腳云:"我腳何似驢腳?

此即是著名的黃龍三關個中內容,有正常思維的人往往會大惑不解:我手與佛手有何干係?我腳與佛腳更是相距千里!但這正是宋代禪僧所熱衷的內容。

北宋禪宗由五家分為七家,臨濟宗中分出了由袁洲楊歧方會創立的楊歧派,有寧洲黃龍慧南創立的黃龍派。表面上看,禪宗似乎更興旺了,由五家增為七家。但在實際理論和方法上並沒起太大的變化,只是越來越從將哲理轉向講機鋒,從直截轉向神秘,由嚴肅轉向荒誕,反智識主義的氣氛愈發濃厚。

即以前述黃龍三關為題,北宋禪僧紛紛以自己直覺體驗解答:

我手佛手,誰人不有,直下分明,何須狂走。

月下弄琵琶

問即不知所云,答更匪夷所思。這就構成了北宋禪的特色,我所持者,非他人能解,而能解開的,也是得道之人。

一日早朝回,至天津橋,馬躍,忽有省,通身汗流,直造天寧寺,適圓悟出門遙見,便喚曰:且喜居士大事了畢。似之厲聲曰:和尚眼花了么?圓悟便喝,似之亦喝。於是機鋒迅捷,每與圓悟問答,當機不讓。

當時禪宗雖無病呻吟,而在禪理上無大的進展,但當時的文人士大夫都趨之若騖,王安石,程頤,蘇軾,黃庭堅普遍對禪宗發生興趣。尤以蘇軾為例,廣泛的與禪僧交流,斗機鋒,留下不少的公案,抵荊南,聞玉泉禪師機鋒不可觸,公擬仰之,即微服求見。泉問:尊官高姓?:公曰:姓枰,乃枰天下長老底枰。泉喝道:且道這一喝重多少?公無對,於是尊禮之。

宋代禪宗熱衷於參公案,斗機鋒,以自己直覺體驗作為解脫,開悟標準,而不重經書,比之唐代更甚一籌。禪宗的反智識主義更為得到發展。

四 若能護念,罵佛猶益真修

宋代之後,隨理學運動的興起,禪宗日益衰微。禪悅之風再盛,乃是在明朝中葉之後了

嘉靖,隆慶,萬曆年間,禪宗不僅突然席捲江南,而且同時還出現了好幾位大師,如洪恩,真可,德清,李贄。其中尤以達觀,李贄鋒芒最盛,並稱為兩大教主,受到無數士大夫的頂禮膜拜。即《萬曆野獲編》所說所在皈依無不心折。

為何歷經數百年之久,禪悅之風重現。讓我們進入當時社會大環境作全盤考慮。明中葉之際,文成以絕世之資,唱其心說,鼓動海內。陽明以尊德性致良知為大纛,橫掃了占統治地位的朱子之學。把儒學內部的反智識主義推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