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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而燥熱的夏天,可以記述的事情共有三件。

入夏後太后大病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後宮嬪妃輪流去服侍,我也當這個差。但是差不多到了後來,只有我一個當這差了,也許因為我和太后投緣,也許是玄燁小澄兒也可以前前後後蹦跳着替她解悶——順治也天天來伺候湯藥,只要他在的時候,葯端上來他都要嘗一口,這當然是作樣子,他嘗葯之前肯定已經有人試過毒。

過了午,太后喝了葯睡着,他拉我的袖子,我只好跟他出去說話。在慈寧宮外面的迴廊上,一前一後的站了好一會兒,都不出聲。過了會,他居然問:“熱不熱。”

傻子才不知道冷熱呢。太陽曬着紅牆的那種凌厲都要刺壞眼睛,地下的熱氣也蒸起來了,大中午的,樹葉兒蔫着,一絲風也沒有。

我嗯了一聲。

他忽然笑一聲:“皇額娘也更喜歡你,她和皇后那些人才沒有話說呢。你在跟前,她總是笑聲不斷的。”

喜歡就喜歡吧,我也知道太后喜歡我。

……為什麼要說也?

我頭上背上都在冒着細汗,雖然太陽射不到迴廊上,也實在熱的受不了。

他伸過手來拉着我,順着迴廊一直走,轉了一個大圈子,又回到原地,仍然沒有停下。轉了一圈,再轉一圈。

我熱的臉滾熱,身上的紗旗裝和罩衫都被汗濕了沾在皮膚上。他是受了刺激吧?大熱天不去屋裡好好抱着冰西瓜消暑,反而來這裡發癲。

相握的手裡也都是膩膩的汗,他也熱了,臉上透着團團的紅。

太后生病的這個午後的事,我印象最深,不能不記下來。

然後是佟妃有孕,只是在她知道的同時,還來不及喜悅,就已經要承擔失去。

太醫的解釋是佟妃體虛,或許又有其他的原因,隱晦的說了一通話,挑明了來看,意思就是,她以後很難再有孩子。

歷史終究不一樣了,佟妃可能已經沒有機會生下一個會成為未來皇帝的男孩兒。

而與歷史上康熙皇帝同名的玄燁,在太后的看顧下活潑成長的我的兒子。他將來會怎麼樣呢?

還有一件事可以說是小事,只是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天晚上從慈寧宮出來,要回永壽宮去。小術子的燈籠斜了一下,裡面的蠟燭滅了。我說不要緊,他非要回去再點上,我於是站在空蕩蕩的高牆宮道上等他。

就是那麼一會兒的功夫,天曠地黑,抬起頭只看到一點星星的光。

就那會兒,我聽到陰惻惻的笑聲。乍一聽是女子的聲音,可是再聽又象是貓的哀叫,又象哭,又象笑,讓人機靈靈的打個哆嗦,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聲音一時高一時低,也分不清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

我覺得腿有點軟。雖然有話常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是這樣奇詭的聲音,就在這麼個地方這麼個時候。

有一點光從慈寧宮那邊又繞出來,我心裡知道是小術子又點了燈籠出來了,只是還覺得身上沒力氣,胸口象壓着塊大石頭一樣,心都不會跳了。

那聲音沒有了。小術子過來後扶着我,先告罪,說耽誤時候了,但是怕走快蠟燭又會滅掉。

我喘了兩口氣,沒出聲。

他有點慌神兒,有點膽戰心驚的喊了聲:“娘娘……”卻又不敢問什麼。

“沒事兒。”我反而自己安慰自己:“剛才隔着牆,好象聽見貓叫,有些磣人。”

他馬上說:“是了,怕是後面哪宮裡的貓兒亂跑來着,風涼,咱們走快着些。”

花盆底鞋敲在石板路上,喀喀的輕響。小術子穿着軟鞋沒什麼聲音,明明是兩個人在走路,卻只能聽見自己一個人的腳步聲。

明明是件沒什麼的事,卻記得特別清楚。

就在人總覺得夏天永遠過不完的時候,八月里連着下了一個月的雨,沒有放過晴天,等到雨終於停了,天也涼了下來。

太后的玉體也終於康復。這場病來的凶,去的慢,拖拖拉拉的差不多有兩個月才好利索。

夏天裡我忘了擔心的那個秋獵問題,也提上了議程。宮裡頭人人興奮,話前話里都忘不了提這個,連小澄兒都拿着枝竹馬興奮的在屋子裡轉個不停。

我就算想說不去,也找不出理由來。玄燁也去,小澄兒因為太小,留在了宮裡頭。我不是太放心,太后笑着說:“只管去,小丫頭放我這裡,正好我解悶。”

“皇額娘不去么?”

“我去做什麼,馬也騎不上,弓也拉不開,去了白看嗎?再說,我這病也才好,你們都出去了,我也清靜的養一養。”

我馬上順勢說:“那我也不去了,在宮裡陪着太后解悶。”

她說:“那可不成啦。你孝順我知道,不過你從進宮時起就再沒出過宮門兒,這次錯過了,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兒再有機會呢。去吧去吧,都好好散散去。”

秋獵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出發離開紫禁城,我和玄燁在一輛車裡,他興奮的扒着車窗子向外頭看,什麼都覺得新鮮。雖然上次出宮避痘也算是出宮,但是他太小不記得事,又整天關在屋子裡也沒有見到什麼。

“額娘,那是什麼?”

我笑着給他解釋。不有好多東西我也覺得新鮮,暫時倒可以把騎射問題拋到一邊不去想。

車子搖搖的總會走到地頭,到時候說什麼呢?

不管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大不了裝病。反正李成蹊太醫也隨行,和他這麼熟,叫他寫出個偶感風寒又或是腸胃不適的醫案來肯定不難,只要推託一下,應該不會有什麼關係的。

新路程的新鮮勁兒只維持了一天,第二天玄燁就開始吵吵無聊,然後就開始在車上昏昏的要睡。這傢伙白天要睡了晚上肯定又要鬧到很晚。我教他背幾句詩,喂他吃點水果,跟他講幾個小笑話,打發路上的時光。

到了地方紮下營來,皇后的帳子離皇帝是最近的,我的稍微偏後一點點,也算是很寬敞。地上鋪了氈毯,支起木桌。地方換了了,點心茶果也都和宮裡多少顯得不一樣。

我把頭髮拆下來,喜月拿了梳子替我梳順,問:“娘娘一路勞累,是不是先睡一會兒?”

我一邊摘耳環,回頭看看:“不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玄燁睡了嗎?”

“嗯,睡的很沉呢,坐這麼長時間的車,三阿哥也累了。”

真是個嬌氣包哦,別人沒有車坐一路走到這裡來,還不得紮營忙活伺候人。我坐在床邊,看他胖胖的小臉兒,忍不住伸手去想捏一下,喜月在後面,壓着聲音不贊同的說了聲:“娘娘。”

“是是是。”我縮回手來。喜月比教養嬤嬤現在還會講規矩,弄得我好多時候都不自在。

“不知道澄兒這會兒在做什麼。”

“找不見娘娘,格格肯定是要鬧一會兒的,不過孫嬤嬤還在,應該不會鬧多久……”

帳簾一掀,順治進來了。

他換了一身獵裝,倒顯得非常英氣,和在宮裡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喲,都換過了。”我站起來打量他:“不錯不錯,還沒見你這麼穿過。”

他顯然興高采烈:“你備的行頭兒呢?也換上,咱們出去遛遛!”

呃?遛什麼?馬?

我還來不及裝病呢!這位仁兄真是急脾氣!

“剛到,你也不歇一下?”我坐下來:“我可沒勁兒出去亂逛,這會兒就想好好歇歇。”

他也不失望:“好,我陪你歇會兒。”

我一邊應付他,一邊想着——真得趕緊着把李太醫叫來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