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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說:“好象不管你在哪裡說一句關於太后的閑話,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會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樣的耳聰目明……”說到皇后二字的時候,她的語氣可是和以前絕不一樣了。一開始提到皇后二字的時候,她剛進宮,言談中總有種意氣風發的感覺,那時候她認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來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種志得意滿的口氣似乎在告訴每一個人,她是准皇后!

然後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後,她再提到皇后二字的時候,口氣總有點泛酸,象是在說一顆她不愛吃的,不想吃的,所以扔給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樣,帶着鄙薄和輕視,以及一種不甘心的抑鬱。

現在又不一樣了。她的口氣有點苦辣,又有點認命似的。我想起她宮裡養的鳥兒都被拔掉舌頭的事情。那是太后讓人做的,但是那件事里也未必沒有皇后對她的申誡吧?

走到永壽宮門口的時候,她說:“繞了一圈兒,我發現好象對你說的話,都好象扔進了井裡面去,別人都不知道——起碼不象別人那樣。”

“別人哪樣?”我其實不該問的,我固然不傳話不打什幺小報告不吹偏風,但誰知道身邊其他人會不會呢?

“象個篩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會漏。”她說的非常傳神。

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確笑了。

站住腳,我正想說謝謝她陪我走這半路,然後說道別,她很自動的就邁步進了永壽宮了。

這個人……

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點,但也只有一點而已!沒有更多了!還是一樣不會看人臉色不懂得進退分寸!

一天,再一天。

我的生活似乎恢復到非常平靜的,半隱居狀態。

肚子一天天鼓起來,非常奇妙。雖然已經生過玄燁,可是那個時候光顧着在彆扭以及……不記得那會兒在想些什麼了。玄燁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頻繁的追問我,皇阿瑪怎麼不來看他,轉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東西上面,比如院子里走來走去安靜的宮人和太監,我給他的書和自己動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來越明顯的肚子。

他有天就那樣晃晃的走過來,把臉貼在我的肚子上,認真的聽了一會兒,非常安靜。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有如沉澱了許多滄桑的成年人。

然後他問我:“額娘,我會有弟弟妹妹了嗎?”

我點點頭,摸着他被刮的光光的小腦門兒……

還好,他現在還是個小孩子,刮光腦門兒還顯得滿可愛。

唉,將來他也要留豬尾巴一樣的辮子……想想就叫我心痛。

“那弟弟妹妹會和我們在一起吧?”

“會吧……”

我話出口,才覺得自己說的太不確定太憂慮。如果是女孩兒,那一定可以我自己來養的,如果和玄燁一樣是男孩兒,就不一定了。

失寵的女人……還想要以前的特權,恐怕不可能。

現在和以前不同,這些日子以來皇帝對烏雲珠的專寵已經讓後宮開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風頭的那段時間,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穩的坐在慈寧宮裡,我不出門,也可以感覺到外面的壓抑氣氛,就象雷雨要到來之前的窒悶一樣,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會跑來,而且她幾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燁都和她混的熟了,也許她本身也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不過淑妃有點惡意的說起來,皇后現在可是非常的不安穩呢,因為皇后叫雲妃過去想讓她“明白熟悉一下宮規”,但是換來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顏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來維持的平靜面具。無論她有多麼認真的去學習做一個皇后,多嚴格的模仿太后的舉止言行,她畢竟沒有經過太后那樣的風浪磨礪,她的安靜從容和沉穩都是表面上的,看起來蒼白,摸起來薄弱,而且經不起推敲。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種“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慮中,我想我也有一點這樣的情緒。我曾經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現在一想到也許分娩就代表着分離,這個孩子或許會被抱開去由他人撫養,我只能在規定的時間裡見幾次面……

李太醫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給我開藥,他只是來請脈,然後跟我說要放寬心,多活動一下,每餐要多吃些東西。

我吃的其實不算少……但是,從喜月她們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斷出,我的食慾是真的不如以前。對食物,衣裳,首飾,脂粉……這些我一開始都覺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興趣的東西,現在都變得很淡漠。

李太醫送給玄燁一個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轉。玄燁興奮的又叫又跳。

一個沒了孩子的父親,和一個得不到父親關心的孩子。

院子里有不少積雪,玄燁在一塊掃開了雪的青石板地上興奮的和陀螺作戰。李太醫彎着腰在一邊兒看着,帶着一種讓人覺得心裡難過的笑意。不,讓人難過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動作。他站在玄燁旁邊,手勢和肢體語言好象隨時準備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護他……

這是一個真正的,象父親的動作和表情吧?也許是他失去過所以懂得珍惜,也許他看花了眼,他也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玄燁的親生父親……這會兒在哪裡?在乾清宮?……也許在景福宮。

我真希望自己沒有在這裡經歷這一切,我希望我有選擇,那麼象李太醫這樣的人應該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的人選,他安靜而不是那樣死氣沉沉的緘默,他懂得在適當的時候說適當的話,他心很細,不過最重要的是,他不是一個皇帝,而且他懂得做一個父親。

或許是在御花園。淑妃昨天來的時候口氣很酸的說起皇帝和烏雲珠一起在御花園裡冒雪散步作詩,雖然後來被太后派去的人攪了興緻,勸回了宮裡,不過顯然,對雪吟詩這件事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有沒有寫出詩來是次要的,關鍵是願意去雪裡犯這樣的傻氣。

也許一開始我就沒弄懂過這件事情,到現在我還是弄不懂。

一切從頭到尾我都經歷了看到了,可是到現在也沒明白究竟誰是傻子?

我害怕分離,和腹中這個孩子。現在我與他或她是血脈相連的,但是他或她,會離開我,變成另一個個體。而且,這距離是會越來越遠的。

但是無論如何,那一天總會來到。

這是我來到這個地方,過的第三個春節。

原來才三年,我還以為已經三十年。

我的第二個孩子在除夕夜的時候開始燥動不安,在大年初一的時候出生了,是個女孩兒。我聽到這個消息,終於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這次分娩沒有上次那樣艱難而且痛苦驚險,也許是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也可能是因為這回是個聽話的女孩子。

喜月端參湯給我,並且小聲說了太后和皇上還有皇后都在外面。

她剛說完,她所說到的那三個人就一起進來了。

我想撐着坐起來,太后急忙過來攔我,抽了帕子替我擦臉:“看看,真得好好的補一補啊。”

我勉強笑一笑,吩咐喜月快設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