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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在下,時疏時密,天一直沒有放過晴。這樣大的雪,大概又有屋子被壓塌,人畜被凍死的事情。但是在宮裡,這些負面似乎都是不存在的,這裡仍然不脫新春喜氣,張掛的紅綢彩燈還沒有取下,冬青松柏上的積雪厚厚的,永壽宮院子里幾株鵝黃的臘梅開的茂盛繁密,香氣在雪地里飄的特別遠,風把香味兒一陣陣的帶過來又吹過去,可你刻意想聞的時候卻又聞不到了。

喜月說紅梅好,紅梅俊俏艷亮,要不怎麼宮裡宮外的畫師畫匠都愛畫白雪紅梅那景緻呢?我笑笑,我還是喜歡黃臘梅。

以前老家的小院子里就種了一顆。花瓣都象是蜜臘雕的,半透明的,玲瓏可愛,不開的時候是鵝黃的骨朵,一個個從枝上鼓出來。開的時候就嫩黃脆香的瓣兒。小時候會揀了那從枝上跌下來的花瓣花朵,用手帕包起來,放在抽屜里柜子里自己的小盒子里,一直到夏天,那清靜的香氣都不會散盡。

我被喜月裹的只露出兩隻眼睛,才爭取到了開半扇窗在窗下面坐一會兒的權利。即使是這樣,時間還不能長,身邊還擺着兩個炭盆。

喜月的理由正當充份,我病剛好,而且還沒出月子,這時候本是一點冷風不能吹的,能給我放這一會兒的風,她已經罪該萬死了。

夏季時蔥鬱的花枝已經變成枯枝,上面結滿了冰霜,看上去倒很有玉樹瓊枝那詞形容的意思。喜月這些天勞累的不行,玫瑰色的臉頰都凹了下去,但是眼睛卻熬的精亮,天天仍然忙裡忙外精神十足。

“娘娘,”

“唔?”我回過頭來看她:“你去睡一會兒吧,這會兒沒什麼事兒。窗戶也這就關上吧。”

“大白天哪睡什麼覺。”但是關窗戶她決不含糊,馬上指揮人把那半扇窗戶死死合上。

然後她繼續坐在那兒縫小衣服。我手藝不行,來這裡三年了,針線活兒也沒有一點長進,只能幫着看看線挑挑布的花色。

喜月忍了半天,還是說:“娘娘,皇上這天天都來,你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是回事兒啊。”

我低下頭,摸着手爐。

我和他無話可說。

雪粒打在瓦上樹上簌簌的響,風一陣陣的在外面吹。

“娘娘啊……”喜月眼圈一紅:“我跟着您的時日可不短了。從在坤寧宮……您這脾氣外邊的人兒看是改了,我看卻還是一點兒沒改。那會兒我記得清楚,大婚剛過那些日子,皇上哪兒也不去,就在坤寧宮,你們那時候說話啊,笑啊,也都好的很。可是皇上總歸是皇上,他翻一次別宮的牌子您就吵一次,去別的宮裡停一會兒您都要發一天脾氣。娘娘,這我一直一直都看的明白,記的清楚。要不是為這個……又怎麼會變成後來那樣呢?”

是嗎?

以前的廢后,那個真正的阿蕾,是這麼一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脾氣啊?

所以,才被廢的嗎?

不,應該還有更多的原因,沒有喜月說的這麼簡單,但是,她說的也應該是順治廢后原因很重要的一部分吧。

“後來咱們從側宮遷到這裡來,皇上對您又遷就,又親熱。奴婢看着,也……也覺得心裡歡喜,在後宮裡頭,哪個女人想的不是這個盼的不是這個呢?有多少宮人一輩子都見不着皇上的面,想的都發了痴,着了魔,都有得瘋病死的。娘娘,您這個人就是太較真兒了,太……太上心了。別說您是皇妃,就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姬妾,也沒法子的。這樣的事,女人,哪個不都一樣啊。您這擰着,拗着,平白的跟皇上越扯越遠,讓別人得了好處去。就象,就象景福宮主子,她不就鑽了這個空子么?”

我一聲不吭,炭盆里的碳塊兒已經燒的疲了,慢慢塌下了輪廓去。炭盆上方的空氣浮蕩着升騰着,一切都有點模糊扭曲。

“其實我看皇上的心,還是在咱們永壽宮裡的。娘娘,三阿哥,現在還有小格格,哪樣兒不在皇上心頭牽着擱着呢?就是娘娘一直嘔着氣,不給皇上好臉兒。皇上他也總不能扯下面子來,我總覺得着啊,皇上去景福宮,多半也有賭氣給娘娘看的意思……娘娘初一那天就厥過去人事不省,皇上臉色聲音都變了,死死抱着娘娘老久都不撒手的,娘娘你是沒有看到……”

我還是低頭不吭聲,就跟勞改犯挨批鬥一樣。

喜月說的我都明白,我都懂,我也都知道。

可是……我,我不是受這個時代教育成長起來的女人!

她說的那些好處,在我看來是理所應當。她覺得應該可以包容的小小瑕疵,在我看來卻是絕不能夠容忍的背叛。

這樣聽起來,以前的廢后阿蕾,倒和現代女人是一個觀念。我是你一個人的老婆,你就應該是我一個人的丈夫,我一心一意對你,你也得一心一意對我。說起來,我還不如她奉行的徹底。以前……那時候他偶爾翻翻別人的牌子,我都可以在臉上裝做沒有事,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是必然的,讓自己一定要忍耐包容下去。

但是烏雲珠,我絕對容忍不了。

我可以容忍他身體的放縱,但是不接受心靈的出軌。

他……對烏雲珠……

說曹操,曹操就到。

外面雪積了一層還沒有清掃,所以有人踏雪而來的聲音就特別清晰,咯吱咯吱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