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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沒有亮,我再卧下之後,一直也睡不着。外面的動靜,閃動的火光……密諾亞就算能把米肯尼人潛藏在這裡的勢力全部肅清,也要大傷元氣。何況,米肯尼人苦心經營這麼久,圖謀不小,除了那個格拉多斯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潛伏在這裡,想要連根拔起又談何容易?

我想一陣,又迷糊一陣。隱隱約約的做了一個夢,似乎在夢裡,我見到了伊莫頓,和他說了兩句話。

我們就站在尼羅河畔,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來。獅身人面像在地下拖出長長的金褐色的暗影。我們就站在那影子的邊上,我站在陽光下,他站在暗影中。雖然看不清楚,可我知道我沒有認錯,就是他。

是伊莫頓,是活着的他。身上還穿着埃及神官的服飾,戴着項珠和金色臂環。甚至連他的氣息也是我所熟悉的,阿蒙神殿里熏香的氣息。尼羅河水清的發藍,水面上蕩漾着萬點鱗狀的金光。

“伊莫頓,伊莫頓!”我渴切的呼喚他,伸手想去觸摸他。

可是,明明他就站在眼前,我卻什麼也沒有摸到。我的手從他的影子里,從他的面龐上穿了過去,就象是……就象是在現代的時候,有一次聽講座,投影儀的光打在幕布上,景色人物真實鮮明,可是當你伸手去摸的時候,卻發現一切不過是光影造成的幻覺,是假的,是虛的,其實,什麼也沒有。

一切都已經失去了。

然後我醒了過來,滿臉都潮濕冰涼的,是淚。

手腕上小金不安的噝噝吐信,如果不是它在躁動,我還不會醒。

我不記得我在夢裡說了什麼,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也想不起來伊莫頓和我說了什麼,似乎是很重要的話,但是,我記不清楚了。

床前沒有人,烏納斯雖然是我的貼身侍衛隊長,但畢竟不是宮奴和侍女那樣方便,他也不能夠毫不避忌的守着我。

帳子放下來的,叫不出來名字的一種絹紗做的帳子,看外面的時候隱隱約約。

似乎有個人影,我眯起了眼。

這人……

不是烏納斯,不是卡旦亞醫官,也不是那個和我一同來的女祭師。他們的身形,沒有這麼高,肩膀也沒有這麼寬。頭很大,身體粗壯的很。而且,身上帶着一股不見日光的潮濕氣,陰霉的味道,那麼特別,只有一個人。

這個身形……雖然佝僂着身體,還是可以看出來是誰。

“安多司?”我試探性的喊了一聲。

帳子外的的人深深的嘆息了一聲:“愛西絲。”

我把披帛裹在肩膀上,順了一把頭髮,伸手扯開了帳子。

站在我床前的,果然是安多司。

他真的很厲害,無聲無息的潛到我的房間里,外面的人絲毫沒有查覺。烏納斯也好,其他侍衛也好。如果他是敵非友,那麼要取走我的命只怕也很輕易就能辦法。

如果不是小金在動,我……我也發覺不了吧?

他盡量不讓自己照到燭光,看上去整個人是一個龐大的詭異的黑影,我卻完全不覺得害怕,低聲問:“你怎麼來了?來多久了?事情……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他悶悶的出聲:“你跟我來。”

“嗯?”

“跟我來吧。”他沒有說明,只是已經成了習慣一樣的轉過去,彎腰俯身,將寬平的背部亮給我。

我伏在他背上。

外面並不熱,可是安多司身上卻一層汗。

他一直在奔波,沒有休息嗎?

我跟他下地道,在那迷宮中奔走。他的速度很快,身體卻很穩,沒有讓我受一點顛簸,絕不會令肩膀的傷處再被震動而痛楚。

跟他的大個子不太相符,他的心思其實很細膩體貼。

也許因為整日整夜,成年累月的一個人悶在黑暗中,想的多,感受多。

我趴在他背上,低聲問:“我們要去哪裡?”

他沒有說話,腳下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不用那珠子照亮這地底的道路也難不倒他。我被他三轉兩轉早已經辨不出東西南北。

約摸有二十分鐘,他緩下了速度,開始大步向前走。

我現在能看出一些。

因為這裡的牆縫中稀稀的嵌了幾顆那種可以照明的珠子,我看出來這個地方我來過。

是我第一次掉下地道的時候……安多司曾經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在這裡他跟我說話,在這裡我發現了……

眼前更亮了一些,可以看到有個人蜷成一團靠着石牆縮在那裡。

他的發色讓我認出來他的身份。

“格拉多斯?”

“是的,我把他抓住了,他想逃走,可是沒有成功。”安多司有點笨拙的說,然後蹲低身把我放下地:“你有想問他的話,就問吧。你想殺掉他,也可以!”

我點點頭:“謝謝你安多司。”

“不,用謝我,但是他一個字也不說,我把他打暈之前他就不說,我想,就算他再醒過來,也不會說什麼的吧。這個人,很,可惡!也很頑固。”

安多司的詞彙似乎掌握的多了一點,說話也流暢多了。

我停下來想了想,拔下耳旁的髮針,走到那個人身側,看準了位置,一針就在他腦後扎了下去。

安多司一聲不響,似乎完全不在乎我做任何事情。

我又在那個人的掌心划了一道,格拉多斯的身體動了一下,醒了過來。

他的眼神是獃滯的,似乎只有身體醒了,意識並沒有醒。

這是我在神殿的書籍上學來的辦法,也在潛進埃及的刺客們身上試過。有時成功,有時候不成功。

這應該類似於一種精神控制,只是,沒有那麼神奇。

你可以問對方問題,他或許會給答案,或許獃滯麻木不能夠出聲。

但即使給答案的話,也是極簡單的,有可能回答是或否,也或許是個數字。再複雜的事情或問題,他答不出,講不明。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金似乎也感染了我的情緒緊張了起來。

“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的聲音機械呆板:“格拉多斯。”

“你幾歲?”

“三十八……”

“你是米肯尼人嗎?”

“是……”

他的表情象泥像一樣,嘴唇微微的張翕,發聲很古怪很空洞。安多司驚異的在一旁看着我。

我問他:“伊莫頓這個人,是不是你殺的?”

他沒有立刻就答。

我緊緊的盯着他,屏息凝神,只要他答一個字是,我就——

隔了大概三五秒鐘,可我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的時間,等得我幾乎僵住了。

我聽到了格拉多斯的回答。